楚頃襄王二十二年,楚相景差親自前往趙國誠邀莊辛回楚,秦蜀守張若伐楚,拔巫郡,取江南,楚頃襄王暫定陳城爲國都,集結餘下之兵,拱衛新都,又封莊辛爲陽陵君,授之以執圭,共商國是。
另一處,冰雪覆蓋下的雲夢之田銀裝素裹,遠遠望去美得宛如人間仙境。
冬日的陽光總是顯得極其矜貴,秋瑤搬了張椅子坐到屋外的迴廊上,專心致志地向身旁的婦人討教女工,手裡是一件剛剛成形的嬰孩裝。
餘光瞥見院外走進的兩個人影,秋瑤擡頭,卻見宋玉領着一個四五歲大的男孩,那男孩亞麻色的褲子上沾着一些血跡,走路一瘸一拐,顯然是腿上受了傷。
秋瑤向婦人交代了一聲,將手上的活暫放一邊,大腹便便地走向宋玉,“怎麼回事?”
“在雪野抓野兔,不慎將膝蓋磕在了石頭上。”宋玉領着那泫然欲泣的男孩走進臥房旁邊的小屋,秋瑤跟着走了進去,從藥櫃裡取了傷藥和帕子,宋玉讓強忍着哭的男孩坐到矮凳上,將其褲管向上撩起至膝蓋處,見滲出的血液已然同融化的雪水凝結在一起,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
秋瑤見狀從桌上倒了些拿來引用的溫開水,用帕子沾溼,有些吃力地準備蹲下身子,宋玉卻轉過身接過她手裡的帕子與水,俯下身去溶開傷口上的冰塊。
當日同白起簽下城下之盟,她與宋玉平安離開鳳翔之後便來到了雲夢,宋玉在秋瑤的建議下與村長商量置辦了一處學堂,教周邊百姓的孩子習字,同時他們又在自己的家中開了一家小醫館,爲附近的百姓療傷治病。
“村長讓你吃過晚飯去他那邊走一趟。”
秋瑤捧着傷藥站在一邊,低頭看着宋玉纖長的五指捏着帕子,動作嫺熟地爲男孩處理傷口,突然想到從前她爬牆扭傷了腳之後宋玉也這般細緻地爲她處理過傷口,耳根不由得有些發燙。
“好,”宋玉替男孩處理完傷口,支起身子回過頭卻見秋瑤的臉隱約有些發紅,不由柔聲道“這裡有我便足夠了,你回去多休息會。”
秋瑤微笑着點點頭,卻聽得那剛剛包好傷口的男孩冒出了一句“師父對師孃真好。”一時間有些發窘,臉上的紅暈頓時又深了兩分。
宋玉臉上卻毫無尷尬之色,回過頭對着那眼睛裡還帶着淚水的男孩雲淡風輕地回了句,“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鐘鼓樂之,小陶以後也應如此。”
小陶認真地點了點頭,“小陶一定謹記師父教誨。”
秋瑤見着師生二人一本正經地討論這個話題,嘴角一抽,乾咳了兩聲掩飾自己的尷尬,“大冬天碰傷了腿可是會很疼的,小陶這幾天就在家休息別去上課了吧。”
“師父說過好男兒應當不畏困苦習文研武,這麼一點小傷並無大礙,師孃儘管放心。”
這小鬼……秋瑤嘴角再度一抽,擠出一個極度猥瑣的笑容,“啊呵呵,說得對,小陶是個好男兒……那我先跟劉嫂學制衣去了。”
宋玉應了一聲,隨後帶着小陶走出屋子,秋瑤跟在後頭,忽然聽到走在前頭的宋玉忽然輕喚了一聲,“子云。”
秋瑤聞言一愣,隨即呆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院門口那個一身藍衣佩劍的男子,那件藍衣甚是眼熟,秋瑤眼波微微一動。
“自己一個人能走回去麼?”宋玉低頭,淡淡地問身旁的小陶,垂在兩側的手卻已然握緊。
小陶看了看門口那個氣度不凡的男子又看了看宋玉,乖順地點了點頭走出了院子。
景差從院外走進,宋玉向他微一點頭,隨後轉身走進了屋子,秋瑤恢復自若,無視景差在自己腹部掃過那意味深長的一眼,對着迎面走近的他囅然一笑,“好久不見。”
景差這身初遇時的便服令她看了甚是親切,秋瑤自然不會以爲他穿這衣服是爲了來打動自己,而宋玉必定更是清楚景差的來意,儘管如此,那身色澤柔和的藍衣依舊如一塊小石,在秋瑤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漣漪。
景差步子一頓,站在秋瑤幾步之遠靜靜看着她平靜如水的眸子,過了許久方纔抱之一笑,“好久不見。”
秋瑤有些釋然,卻又有些感傷,客套地又問了句,“尊夫人和令公子可好。”
“他們很好。”景差面上仍舊是和煦的微笑,但是心卻完全揪在了一塊。
一年的時間,於他如彈指一瞬,根本無法讓他徹底忘了這個曾經讓自己動心的女子,可是一年的時間又彷彿過了百歲,長到讓他們再次見到彼此時同時感到恍如隔世。
秋瑤看着他黑曜石般明亮的雙眸,笑意見深,心中卻逐漸冷了下來。
換做是從前的景差,或許還會毫不避諱地問她腹中的孩兒已經幾個月了,哪怕這樣的話語中除了關懷以外並沒有別的含義,可是如今他已不是他,哪怕他穿上從前的衣服,他也不再是那個與宋子淵談笑風生把酒言歡的景子云。
“屋外冷,你們進屋慢慢聊,我去重新沏一壺茶來。”又是一個客套的微笑,秋瑤轉身走向廚房,卻聞得景差在身後輕輕地問了一句。
“你會幫我的,對嗎?”
秋瑤腳步一頓,聞此一問,她的躊躇中頓時涌現出着無數感動與欣然。
“子淵會向你解釋一切的。”再回頭時的微笑已不同於先前的生疏,這冬日的暖陽映照在秋瑤的臉上,爲那動人的笑意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
景差此行,無非是爲了來勸宋玉重新出山輔佐楚王,秋瑤何嘗不明白宋玉一心爲國胸懷大志?都說平靜的生活最蹉跎光陰,她何嘗不知道讓宋玉留在這裡對他而言是一種煎熬?
再給她大半年時間吧,他們要他的經世之才,她只要他的一年平安,秋瑤端着剛剛泡好的熱茶,劉嫂見了連忙上前準備接手,卻被她微笑着拒絕。
正準備進屋,卻見景差已然走了出來,臉上的笑容還在,卻已經不向先前那麼自然。
“我早就料到他不會立即答應我,卻不知他拒絕地這麼堅決,過去我與他推心置腹無話不說,可如今我卻能看出他心中對我隱瞞了許多,”景差苦笑着看着秋瑤,“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秋瑤淡然地看着他帶着期許的眸子,答非所問,“子云遠道而來,不如今晚在這裡與我們共進晚餐吧。”
景差微訝,只當她是迂迴拒絕,又是苦苦一笑,“不必了,張若伐楚,大王那邊還有許多事情需要我去幫忙,我今夜便走。”
秋瑤見他說得悽然鼻子陡然一酸,隨即吸了口氣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微笑,“既然不便留下來吃晚飯,那子云就吃了晚飯過來吧。”
景差本來以爲事情已無轉圜餘地,忽然聽到秋瑤這麼一說眼中又頓時燃起了希望之火,誠懇地向秋瑤道了聲謝,隨後轉身走向了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