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秋瑤獻寶似的將下裳的上層掀開,只見五枝三寸長的箭矢放在個特製的囊中,連同那袖珍的弩一同掛在腰間,被那寬大的下裳遮着,外人完全無法看出其中的異樣。
“甚是精妙,墨家手藝確實名不虛傳。”白起從秋瑤手中接過那精緻的弓弩,將一枝鍵置於弩弦之上,扣動下面的機關,那弩箭瞬間射中十步之外的靶心之上。“不過限於這弩的大小,這個距離,只怕已是極限了吧。”
“對啊,那聞先生說了,這弩的攻擊範圍只有十步,不過即使只有這麼點距離我也很難射中目標。”秋瑤拿回自己的弩瞄準靶心發出一箭,只見那箭連箭靶的邊緣都沒有碰到,飛行了一段距離後掉落在了箭靶後面的草坪上。
秋瑤嘴角一抽,有些尷尬地小跑上前撿回兩枝箭,重新裝回囊中。
“弓與弩的使用技巧並非一朝一夕就可練成的,因而剩下的這些日子夫人得多花些工夫在這個上面了。”白起將手繞過秋瑤的脊背,握着她拿弩的手,擡手的同一瞬將箭矢發出,再次準確無誤地命中靶心。
“弩在瞄準的時候雖然與弓箭一樣需要往目標上方發射,但是弩箭的發出後的速度較弓箭快上一些,因而起手可將弩放低些許,最佳的發射位置,還是應該在目標物的斜上方。”
溫熱的吐息散落在敏感的耳邊,秋瑤的耳垂頓時有些微微泛紅……要教她射弩也用不着用這樣的方式吧,這樣她怎麼集中注意力。
“是因爲空氣阻力吧,”秋瑤咳嗽一聲試圖讓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弩上,若有所思地盯着交握在一起的手,“我知道了,我會勤加練習的。”
嗷嗚,空氣阻力……彈道軌跡……拋物線……原理她瞭解得透徹,接下來只要多練練就應該沒問題,秋瑤信心滿滿地深吸一口氣,然而瞄準箭靶又射了一箭。
“射箭最關鍵的仍在於練習,切忌急於求成,夫人先在此慢慢練着,本將咩先去檢驗士兵的操練。”白起將弩交還到秋瑤手中,轉身走到另一邊的校場,還未巡視多久,便看到司馬靳策馬而來。
“司馬靳見過將軍。”翻身下馬,司馬靳上前朝白起行了個禮。
“出什麼事了?”在這個時候匆忙趕來,只怕不是什麼容易解決的事件。
“別院失火,幸而發現得早,沒有人員傷亡。”
“失火?”白起加重了這兩個字,劍眉頓時擰緊,“縱火的人查出來了否?”
“正在調查之中,”司馬靳將頭低下半分,“顏姑娘讓我轉告將軍,立馬前往別院。”
回頭看了眼正在瞄準箭靶練習射擊的秋瑤,正準備離開,忽而腳下一頓,“帶她回去。”
“屬下遵命。”
一滴冰涼的液體落到臉上,白起擡頭望了望逐漸陰沉的天,快步離開了校場。
到達別院時雨絲已經稀稀落落地落了下來,一路從正門而入,穿過院門,絲絲縷縷的黑煙從屋子的上方嫋嫋向上,如同一個雨幕中的鬼魅。
走到門前時白起停頓了一秒,隨後將門推開。
房內一片死寂,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坐在桌旁開着方子的軍醫,見白起入內隨即起身下跪。
“見過將軍。”坐在牀邊的顏起身,在原地恭了恭身子。
對於這疏離的禮數白起沒再多說什麼,轉而走到牀邊,看了看牀上雙眼緊閉的男孩,那薄削緊抿的脣,英武緊蹙的眉,那不知不覺中流露出來的防備,都與自己驚人的相似。
“現在是什麼情況?”
“高燒不退,昨日讓傅管家請來了陳軍醫,天黑的時候我留了兩個丫鬟再房裡,自己跟隨陳軍醫出去了下,然後便聽到有人大呼走水,回來的時候銘兒的房間已經起了火,雖然火勢不大人很快被救了出來,但是還是嗆入了一些煙塵。”顏說話時雙眼緊緊看着牀上稚嫩的童顏,語氣卻是充滿了責備。
白起皺了皺眉,回過頭去開好新方子的軍醫,聲音略沉,“他什麼時候能醒來。”
“回將軍的話,等燒退得差不多,小公子便能醒來了。”
“那他的燒什麼時候才能退?”白起的語氣顯然已經帶上了幾分不耐,不知是因爲顏兒不善的語氣,還是眼下不容樂觀的情境。
“這兩天便能退下。”
白起沉默半晌,將語氣緩了緩,“去抓藥吧。”
“是。”陳軍醫識趣地行了個禮。退出了房外,剩下白起與顏二人相顧無言地留在房中。
“縱火的人很快便能查出來,在此之前我會讓親兵嚴密監守別院,這期間你儘量不要外出。”
“知道了。”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語氣。
白起眉頭蹙得更緊,走近兩步。居高臨下看着顏倨傲而憂愁的姝顏,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心中有怨,許多事情我不便解釋,只是希望你不要多想。”
“你到這裡來想說的就這些?”忿然起身,聲音雖不響亮卻充滿慍怒,顏直直地看着白起,眼中忽然噙滿了晶瑩的淚水,“出征兩年,回來只顧着他人的孩子,卻對自己的兒子不聞不問,昨日我不得已纔去讓傅管家上門求助,你可知道我在這兒等了多久,但慢慢地我就想通了,你怎麼會來呢?既然你已經將我們丟在了這裡,你又怎麼會顧及我們的死活?!”
“住口!”白起怒不可遏地打斷了顏的話,偏過頭看了看尚在昏睡中的白銘,“本將何時說過不顧你們?既然我將你們轉移到了這裡,必定有我的用意……”
“是爲了防止被那個女人發現吧,”顏幽幽地看着一臉複雜的白起,“顏兒如今已經不去徒勞地爭風吃醋,顏兒只是希望將軍不要如此對待自己的親兒。”
白起默然地聽完顏的話,抿了抿脣,緩緩道,“那你要我怎麼做才能相信我的用意?”
“聽聞將軍近來在訓練將軍府的那個孩子,顏兒只是希望待銘兒病癒之後,他能夠得到相同的對待。”
帶着他一同訓練嗎?只是光憑這孩子的相貌,他便不能保證冰雪聰明的秋瑤不會多想,到時候只怕又要編織更多的謊言來隱瞞過去,可是這無疑會給那個暗中阻撓他的人給了更多可趁之機,既然知道來偷襲別館,那個人想必對別的事情也會有所瞭解。
“連這麼簡單的要求您都要猶豫嗎……那分明是他應得的……”
“一個月之後我會出徵,在這之後,本將會讓人帶銘兒去同初兒一同生活。”既然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他不得不做出讓步,只是在這之後想要控制局面,他必定要花更多的工夫。
這便是那個人喜聞樂見的吧。
既然這麼想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後對付他,他索性將計就計,滿足他這個願望。
“出征嗎?”聞言眼中又增添了一絲難以摹狀的哀愁,嘴邊牽起一抹悽然的笑意,“好。”
“到時候你也一起回去吧。”
“多謝將軍成全。”站起身,想要強顏歡笑行個禮,那在眼眶中徘徊多時的淚卻忽然掉了下來,下一秒雙手落入一雙溫厚的手掌中,顏微微一愣,繼而靠近那個迷戀多年的,溫暖而久違的胸膛。
“這是我對你的虧欠,再充分的理由也無法掩蓋這份虧欠,照你的脾性再多補償對你而言也是多餘的,我……”
“將軍不必說了,”纖細的食指搭上薄脣,顏淚盈盈擡頭,“是顏兒對將軍的虧欠,顏兒不能再伴隨將軍出征,無法爲將軍在軍中吹笛,在帳中舞劍,哪怕如今已有人取代顏兒昔時的位置,顏兒依舊心有愧疚。”
“突然說這些,是想讓我心中更加慚愧麼?”白起低聲笑了笑,俯首在她鬢邊落下輕輕一吻,“我無法再爲你們做點什麼,在銘兒醒來之前,我這個當父親的就留在這裡同你一起守着吧。”
“好。”微微一笑,能讓白起讓步到這種程度,她哪裡還能再多奢求什麼,哪怕是敷衍,哪怕是不由衷,她亦已心滿意足。
細密的雨絲落在屋頂,沿着屋檐徐徐滑落。
秋瑤站在牀邊,隔着迷濛的雨幕望着灰濛濛的天空。
自從那天她被送回府中,白起已經兩天沒有出現,她知道他不會有事,但心中仍是不可避免地擔憂着。
“阿媼阿媼,父親還沒回來嗎?”
青稚的童聲在耳邊響起,秋瑤蹲下身,將手裡抓着弩箭的阿狸抱了起來,“不要把箭頭對着別人哦,那樣很危險。”
忽然看見阿狸後面的曦兒若有所思地盯着弩箭看,秋瑤微微一笑,“鬧騰了這麼多天,還是沒什麼長進,連帶着初兒都沒法學,曦兒會用弩嗎?”
“略懂一二。”
“咦,你也會用弩箭嗎?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畢竟是白起身邊的人嘛。”秋瑤笑了笑,轉過頭去看桌子,臉色忽然一變,“桌上的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