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霄啓皺眉,“用烏鴉入藥?”
李太醫躬身道:“正是因此方鄙陋,微臣思慮良久,方敢提出。那院中的寒鴉,味道不若烏鴉般腥臊,該更適合入口些。”
穆霄啓點頭,“若是有效,不妨一試。朕問你,這方子可救得皇后的命?”
李太醫惶恐低身:“稟皇上,請恕臣無狀冒言,皇后娘娘的病,恐救不得。就算這偏方,也只是延遲日子罷了。”
穆霄啓聞言,沉默了片刻,揮手召來鶯鶯:“去院子裡,找人將那寒鴉捉了,去毛開膛洗淨備用。”
鶯鶯方纔便跟了皇上身後一同出來,李太醫的話早已聽到。雖在心中痛着小姐的命,若這寒鴉能將那日子拖上一拖,鄙陋又何妨?
出了大殿喊了幾個小太監,取了長柄網兜打殺了幾隻寒鴉,拎到小廚房囑人拔掉大羽燙去細毛開膛破肚 。站在一旁細瞧的鶯鶯乍見了那鴉血,不由得悲從中來,淚不停的落下混到那血裡。
寒鴉血,鶯鶯淚。小姐打六歲上沒了親孃,自家老爺在她七歲頭上便娶了填房進門。雖是老爺嫡女,卻無了親孃疼愛。後來入了宮封了後,又生了嫡長子,總以爲算是苦盡甘來,卻轉眼間,危在旦夕。
李太醫帶人取了天麻回來送進小廚房,學說了做法。鶯鶯便取了砂吊,親自動手熬湯。那湯熬得了之後,端着進了寢殿。
闔目假寐的皇后睜了眼,“又要吃藥啊?不是吃過了?”
鶯鶯上前道:“方纔那藥是治小姐昏厥的,這個烏鴉天麻湯,是日常服用的。”
“烏鴉?”夏菲煙揮手,“端下去,我不吃。”
鶯鶯急道:“這是爲何?李太醫說了,這是個偏方,甚是對小姐的病症呢。”
“烏鴉終生只是一夫一妻,你可知曉?何況烏鴉反哺,天底下再沒有比它更有情意的活物兒了。我不忍。”夏菲煙又闔上眼,有淚珠自眼角緩緩涌出。
“鶯鶯自問,也算得個有情意的人兒。若是鶯鶯的肉治得好小姐,讓小姐吃上幾口又何妨?何況這不是烏鴉只是寒鴉罷了。這寒鴉若是在天有靈,知它能救得小姐,必也是寬慰的。小姐不念別人,也得念在大皇子的份兒上,好好養好了病,還等大皇子反哺呢不是。”鶯鶯軟語安慰。
皇后聽罷,淚流得更甚。卻無言以對,只得由燕燕扶起半靠,一口口吃起了鶯鶯餵過來的那寒鴉天麻湯。
就算皇后病重並未正式宣告,最近幾日太醫頻繁出入坤寧宮,歡顏一早兒便得了信兒。想去探望,又怕不妥,因此只得打發綠俏前去,私底下問問鶯鶯,皇后病得如何,轉達下自己的惦記與憂心。
就算皇后病得再重,自己又能送些什麼?入口的藥材補品是斷斷不能送的,自己入宮小兩年了,不能由打這事兒上破了規矩。何況宮裡的御藥房,哪會缺了這些?
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得了幅千佛祈福圖,忙命平安找了出來,囑綠俏代自己送上。 這禮,就算薄了些,也聊表個心意吧。總比弄些珍貴藥材送去,反倒遭人謀算好得多。驅邪祈福,寓意總是好的。
歡顏取了串綠松石的佛珠,想了想又放下。冬日裡,應該還是蜜蠟的更好些吧。隨手拈起一條太陽子的阿叉摩羅,又覺着這個比蜜蠟的還好,便一同交給了綠俏。
歡顏未曾想到,自己這兩樣探病禮,反倒成了皇后的催命符。夏菲煙原本便是信佛的,因了私慾漸盛遭到太后當頭棒喝,方纔犯了病,見得鶯鶯捧進來的兩樣,心頭便更是愧疚無比。
連着喝了三五日的吊命湯,又加了寒鴉天麻湯,本來已能坐起片刻的皇后,打從見到這兩樣物什,卻再也坐不得,整日裡只能仰躺在牀上,無論醒着還是睡着,皆是嘆聲連連。
這日已是臘月初五,皇后喝了吊命湯後,精神尚好,便囑咐鶯鶯,將貴妃請來,言道越快越好。趁着自己還能說話,趕緊將旭兒託付給她吧。
若再拖上幾日,自己口不能言,就算旭兒註定是過到她膝下,哪有親孃親口託付過更好?
歡顏見了鶯鶯來請,連忙囑她在暖閣稍候。匆匆進了寢殿,在絲綿袍外套上件淡粉色宮裝,取了頭上的八寶金簪,換上支素白玉釵,又退了耳朵上的明珠鐺,換上對素金環。
也不管什麼顏色搭配了,只披了暖閣裡衣掛上的水藍色斗篷,便匆匆帶着採芳隨鶯鶯去了坤寧宮。歡顏其實本想換件月白的衣裳來着,轉念一想,皇后還在養病中,若穿得太素淨了,豈不給人家心裡添堵?
進了皇后的寢殿,濃重的藥味便撲鼻而來。皇后重病,已按太醫囑咐停了薰香。又是寒冬,無法開窗通風,這藥味便無法掩蓋驅散。
第一眼瞧見睡牀上瘦脫了形的皇后,只是薄薄的一片躺在被子下,歡顏不由得先是一愣,緊接着便是鼻頭髮酸眼角通紅,又礙着哭泣會導致病人心情更差,只得強忍了上前。
皇后見到歡顏進來,便伸出手去:“妹妹如何打扮得如此素淨?姐姐已受夠了這病魔的折磨,若能早日歸去,未嘗不是件喜事啊。”
歡顏本就是強忍着淚,聽了這話,不由得大顆大顆的淚珠往下墜,側坐在腳踏上握了夏菲煙伸來的手,“臣妾一直喜歡素淨,娘娘忘記了?莫要說些不好聽的話了,臣妾不喜歡聽呢。”
“這不是已進了臘月,再等兩個月,便是春暖花開了。娘娘的身子待到那時,便也自好了。”
皇后努力微笑,“多活一日,多積些業障。你沒瞧我那倆丫頭,這幾日吃不下睡不好,都瘦脫相了。都是被我牽累得啊。”
“今兒請了妹妹過來,不爲別的,想必妹妹心中有數兒。我的旭兒和這倆丫頭,便託付與你了。妹妹人善,讓他們跟了你,我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