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兒倒黴?恐怕是沒有誰會倒黴。”吉爾伯特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臉上的表情既不屑又無奈,“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這位幕僚長可是個語言大師,寫起戰報來真是能化腐朽爲神奇。打了勝仗,就寫從勝利走向勝利。打了敗仗,就寫從一個勝利轉進到下一個勝利。戰局僵持,就寫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咱們的那位掛名統帥艾倫妮塔公主殿下也不知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都已經在預備慶功宴了!”
丹尼爾頓時默然,現在的精靈軍,已經不再是昔日的鐵血勁旅,而是成了一個逶迤推搪,得過且過,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官僚機構。而且還是個挺無恥的官僚機構,一旦打了敗仗,誰都不想負責任。於是大家便集體忘記這件事,再向後方撒個謊,事情也就這麼稀裡糊塗地過去了。
正當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沉悶的時候,其他幾名高級軍官一個接着一個進來,然後又一個接着一個被房間裡的恐怖氣氛弄得精神崩潰——牆上,桌上、書架上到處掛滿了血跡未乾的標本,地圖是幾塊人皮拼湊起來的,壁燈上同樣罩着一張完整的人皮,而沙盤上的敵我兩軍標識物,居然是新鮮的眼珠子……
雙腿在泥石流中粉碎性骨折,被士兵用輪椅推着走的帕里斯海軍上將才一進門,就讓濃烈的屍臭薰昏了過去,慌得副官拼命往他的鼻子上灑嗅鹽,這才讓這隻被迫上岸的可憐“海龜”稍微清醒了一點,但神情依舊極度萎靡,一副隨時想要嘔吐的悽慘樣貌。
在帕里斯海軍上將地後面。菲特拉斯少將和路易斯中將一起來了。這兩位之中。前者是情報長官,以吃空餉和虛報經費而著名。菲特拉斯身爲情報方面地負責人,卻沒有幾個間諜,凡事一律依賴預言魔法。結果在一開始就錯誤百出,等到暴雨開始、魔法網絡發生紊亂之後,精靈軍的情報工作更是徹底癱瘓,不要說偵察敵情了。就是對預防自己軍中的不穩。都失去了發現手段。偏偏這廝還打腫臉充胖子,硬是把一些道聽途說的傳言當作重要情報送上來,光是特庫姆塞病死和遇刺的消息就有十多條。結果自然是次次落空,鬧出了不知道多少笑話,所以被譏諷爲“腦殘情報”。
路易斯中將同精靈王室有些血緣關係,目前擔任着先遣隊司令的要職。雖然女王陛下出於政治方面的考慮,把這個親戚派遣到了最容易立功地位置上,無奈這傢伙對戰功這種東西看得不是很重,並沒有因此驕傲自滿,依然是保持了畏敵如虎的一貫作風。每次進攻都慢吞吞如蝸牛爬。撤退則一溜煙如兔子竄,膽怯遲鈍,走一步看三步,自然頻繁地錯失良機,被官兵罵成“慢先鋒”。又這兩個傢伙同丹尼爾一起歸入了“軍中四愚”。
又過了幾分鐘,後勤總長伊克絲中將也來了,這是一位金髮碧眼的精靈美女,同克魯澤一樣是外戚出身,還是同丹尼爾一樣是罕見地純種金精靈,頗得女王寵信。因此被火箭般地提拔到了如此高位。即便是在補給困難的戰區,她依舊打扮得花枝招展,彷彿整天在舞會和茶會裡打轉的貴族小姐,而且一眼看去就給人以胸大無腦的印象。
更要命的是,她還是一位極度虔誠的狂信徒,因此每天至少要花上四個小時的時間。用來全心全意地向精靈生命女神安格芮絲祈禱。再算上梳妝打扮的時間……於是,伊克絲中將不負衆望地把全軍地後勤搞得一團糟。遇到問題總是說什麼“虔誠的信仰是解決一切問題的基礎。萬能的神明將會賜給我們以恩典。”要士兵用精神上的寄託來解決肚子問題,久而久之,軍中官兵便將她呼爲“神後勤”,也是“軍中四愚”的最後一員。
隨着伊克絲的到達,陸軍的“三奸四愚”和海軍的一個殘疾將領,西征大軍的全部八名高層領導都到齊了。克魯澤元帥這才叫來了僕人,吩咐他們把剛宰殺地女忍者和懸掛着的其他器官搬到外面去,然後還打開了窗戶,換好了桌布,點燃了薰香。但是濃烈的腐臭味和血腥味依舊纏繞不去,而外面斷斷續續傳來的慘叫聲,也讓與會者在心頭不停地打鼓——那是在虐殺作戰不力的軍官和士兵。
丹尼爾冷眼旁觀着衆人難看的臉色,還有克魯澤元帥那得意地微笑,不由得在心中搖頭嘆息:這老傢伙做秘密警察地時間太久了,很自然地把過去那套恐怖政策轉移到了治軍上。但是軍隊和特務畢竟是兩個行當,對於特務來說,心眼小和喜歡下屬唯唯諾諾並不是什麼特別嚴重的壞事,但是用來管束瞬息萬變地軍事行動,就絕對會產生大問題。要是讓克魯澤元帥和負責情報的菲特拉斯少將換個位置,情況說不定會好得多——前者搞了幾百年情報工作,而後者曾經是要塞司令,有過擔任獨立部隊主官的經驗。
其實,不光是克魯澤元帥和菲特拉斯少將,整個精靈王國西征大軍的領導班子配置基本上都存在着全面的專業不對口問題:負責戰術策劃吉爾伯特其實更擅長後勤運作,因爲他在北極港就是幹這個的,至於參謀長的工作,丹尼爾自認爲能做得遠比他更好;帕里斯海軍上將從來沒有陸戰經驗,似乎比較適合率領船隊在河道上進行補給運輸和火力支援,而虔誠的伊克絲中將更適合做隨軍牧師去給戰士打氣。就是膽小如鼠的路易斯中將,似乎也可以勝任監軍的職責……正如某句老話說的那樣,這世界上沒有垃圾,只有配置不當的資源。
問題在於,西征大軍的領導職位都是政治鬥爭地產物,必須把派系平衡方面地考慮放到第一位。因此這些人力資源永遠也沒有辦法按照才能來分派。安排到各自合適的位置上去。這就是軍事服從政治的悲哀……
等到會場佈置完畢,衆人落座入席之後,這個離心離德,互相拆臺的領導班子霎時間一片肅靜。幾位長着狐狸的尾巴,骨子裡浸泡着陰謀論和厚黑學,對權利有着象獵犬一樣敏銳嗅覺的大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一聲不吭,整個會場看起來彷彿成了蠟像館。一直到克魯澤元帥感覺嘴角發酸,再也維持不住那看似優雅實則恐怖的微笑之後。這纔有些惱怒地揮了揮手,文德斯幕僚長立時會意地取出一份文件,開口打破了這尷尬地沉默。
“今天之所以把諸位召集到這裡來,是因爲有一份艾倫妮塔殿下發來的最新指示要向大家宣讀……”
原來,精靈軍近日在前線屢屢受挫,軍隊瀕臨解體。但是文德斯幕僚長在戰報上依舊寫得是花團錦簇,讓人以爲彷彿形勢大好,只要最後再一發力。就能輕鬆殺入高原,帶着特庫姆塞的腦袋回來展覽似地。可惜紙終究包不住火,好死不死的,一批逃兵居然昏了頭跑到了大本營駐蹕的蒂卡爾城,還被公主的手下給逮着了,事情終於沒辦法再隱瞞下去,被大本營方面徹底戳穿了畫皮。
要說艾倫妮塔公主真是個好領導,知道這情況之後一沒有生氣,二沒有着急上火,也不把責任推給下級。還很大度地表示。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追究誰也沒什麼用了,誰也不是故意的,那就該怎麼辦怎麼辦吧!
她的訓令讀起來也很有意思,據說爲了“不能將前線指揮官拘束得太嚴”,整個文件裡除了廢話沒什麼內容。反正就是這麼一個意思:你們在前線玩的花樣我都知道了。但是我並不打算追究。不過你們也別再糊弄我了,總得弄點拿得出手的戰績給我長長臉吧!
說實話。能遇到這麼好地領導絕對是一個人的福氣,工作起來一點壓力都沒有,想怎麼幹都行。結果往往是出了事之後大家就互相賴,反正到最後誰也沒有責任。
當然,既然上級領導來了督促,下面也不能一點改善態勢的行動都沒有。就是算盤珠子,撥一撥也要動一動呢!
“……爲了從勝利走向勝利,在充分領會這一指示精神的前提下,在克魯澤元帥大人的關心和指導下,前線總指揮部策劃了新的作戰方針。”文德斯一臉嚴肅地大聲宣佈,“現在,就請吉爾伯特參謀長向諸位進行解說!”
吉爾伯特正被沉悶的氣氛和毫無平仄的套話空話搞得昏昏欲睡,直到聽見自己的名字之後,才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他匆忙在臉上胡亂抹了兩把,然後找了根棍子,就着牆上的地圖開始指指點點。
“咳咳,這份新地作戰計劃,是鄙人在元帥大人的指導下,還有各位同僚的關心和幫助下初步完成的。如果有什麼缺陷和不足,還請各位不吝指教。”
衆人有氣無力地應了聲是,同樣的作戰會議已經開了很多次,精靈軍調整過主攻方向,嘗試過水路突破,驗證過空降的成效,還試着收買過對方地部將。但是無論再怎麼精妙地謀略,在這種補給匱乏、士氣低落的情況下,都是不可能實現地。
更何況,制訂計劃的還是個對熱帶環境一無所知,卻又對更加外行的上司惟命是從的“仙人蔘謀”。
不過,即便是“仙人蔘謀”,偶爾也有那麼幾回比較現實的時候。
“……鑑於以上情況,我認爲,在獲得充分補給之前,我軍即便擁有十倍以上的兵力優勢,仍舊不可能攻克特庫姆塞苦心經營二十多年的堅固都城。但是,迫於後方的壓力,我們又不可能再無休止地在庫斯科城僵持下去。”吉爾伯特出人意料地把問題的核心給一針見血地指了出來,衆人不由得精神一振,想聽聽他有什麼高見。
“……所以,我們必須進行一次戰術迂迴,繞過庫斯科城這塊難啃的硬骨頭,去襲擊敵人柔軟的腹部!”
“迂迴?我們又不是沒試過!”帕里斯海軍上將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指指自己還打着石膏的兩條腿,“這附近的山路全都被可惡的印加人封鎖了,而且每一條都險峻得連山羊都跳不過去,現在更是被暴雨全沖垮了!我這腿就是拜你上次的迂迴計劃所賜,這回還想禍害誰啊?”
“沒錯,印加人對這一招早有防備。”丹尼爾也點頭附和,“而且我們的士兵已經餓得快要走不動路了,彈藥也很匱乏,即使繞過了堅固的庫斯科城,也沒有足夠的補給來維持繼續作戰了。”
吉爾伯特罕見地露出了一縷自信的微笑,前線的部隊確實糧彈兩缺,但是我們並不是沒有糧草,也不是沒有彈藥,這些東西在後方堆積如山。只是麻麻裡河的水流因爲暴雨變得過於湍急,運輸船難以逆流上行。而這裡的魔法網絡又過於薄弱,並且眼下已經陷入紊亂,連花大代價開傳送門都無法做到……”
他的話音突然一變,“我知道這個提議有點魯莽。但是各位有沒有考慮過走其它道路突入高原,逼迫特庫姆塞棄城回援?我們之所以進攻庫斯科,就是爲了使用麻麻裡河的水運航線,既然現在這條補給線已經沒辦法爲大軍輸血,那爲什麼不讓我們的一部分軍隊跳出這片難以獲得補給的戰場呢?就我們所知,敵人的主力部隊已經全在庫斯科了……這應該可以嘗試一下了吧。”
吉爾伯特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卻充滿了力。
精靈軍西征之戰的僵局,隨着這個大膽的計劃而一下子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