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溫泉谷之戰(中)
離開地面後,在冷冽的寒風吹拂之下,菲裡那突然之間被焦慮和恐懼攪得一團亂的大腦才漸漸平靜下來,開始理智地思考自己的行動。
菲裡一向來都認爲自己是對萬事都能冷靜甚至冷漠對待的那一類型人,無論什麼時候,都能以自己的個人利益爲出發點去行動,並且以個人安危爲第一位,盡力迴避任何可能的風險。說得難聽些,就是既自私自利,又貪生怕死。
即使在過去的戰鬥和生活中,他對別人的幫助也都有不同目的,幫索恩-諾姆是爲了討好上司,幫夏洛特是因爲他是自己的同僚兼合夥人,幫大德魯伊是爲了方便日後有求於他。至於對蕾妮那麼大方,其目的自然是女牧師健美的身體了。
但是當他得知蕾妮依舊處於險境時,卻感到腦袋彷彿就要炸開似的,一顆心好象馬上就要跳出胸膛外,連想也沒有想,就一頭朝着槍聲響起的地方撲去。
菲裡-泰勒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爲他人的安危而心急如焚過,甚至有種不顧自己性命也要衝上去的衝動,完全沒有半點貪生怕死的影子。
這就是愛情嗎?在另一個世界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感情的菲裡懷着一絲猶豫和恐懼,謹慎地看待着自己的心境變化,但是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彷彿三伏天喝了冰水一樣。
他使勁晃晃腦袋,將這些雜七雜八的思緒趕了出去,現在要面對的生死一線的戰鬥,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還是放到以後去考慮吧。
精緻的別墅羣在火焰和爆炸中搖搖欲墜,嗆人的煙霧中,紅髮的女牧師把最後一把從戀人那裡搜刮來的金屬顆粒炸彈從窗口丟了出去,然後示意最後幾名士兵趴下。隨着一連串的爆炸,外面的敵人終於暫時後退了。
“這次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嗎?逞英雄的代價還真是大啊!”雖然身爲戰略女神的牧師,但蕾妮這也是第一次參加戰鬥,她用顫抖的雙手給兩枝手槍都裝上了子彈,試圖平復自己的心情,卻怎麼也無法做到。
由於此次襲擊事起倉促,根本來不及部署防禦,守衛者只好用縱火的辦法來阻擋敵人的腳步。而入侵者也打算用大火將別墅裡面的人逼出來,雙方就在烈火和濃煙間殊死搏鬥。進攻別墅區的入侵者在數量上要比山谷口的叛軍少得多,但戰鬥力明顯更強,尚有數百人的衛隊連他們的第一波衝鋒都沒有擋住,就讓襲擊者衝進了處於防衛核心的澤娜家,而那裡正聚集着幾乎所有的政要!狹小的會議室裡頓時血肉橫飛,哀聲一片。
這並不能責怪衛隊疏於防範,也不是他們缺乏勇氣,實在是這些傢伙中法師數量多到驚人的程度,不到一百人的隊伍裡竟然有二十多個。雖然全是八級以下的貨色,但也足以讓缺乏準備的守軍栽個大跟斗了。光是一團團的黃綠色臭雲就能夠把整幢房子裡的人薰翻,而防不勝防的蛛網和泥沼更是讓戰鬥簡直成了屠殺。
在消耗掉爲數不多的魔法物品後,政要們的私人衛兵被迫放棄了阻擊,保護着各自還活着的上司逃亡,襲擊者試圖將他們圍殲,但他們稀少的人數使這一計劃變得不可能。而在他們大部分人分頭追擊時,正在休息的法師又遭到了蕾妮率領的一小股守軍突如其來的反擊,基本用光了法術的他們幾乎死傷殆盡。但是隨即蕾妮等人也被圍困在了一幢燃燒着的屋子裡,眼看就要撐不住了。
剛纔丟出的炸彈已經失去了效力,隨着一陣排槍,更多的熾火膠被扔到了本來就已經燃起火頭的屋頂上,一時間,房屋裡彷彿成了灼熱的地獄!
“快跑啊!”
蕾妮帶着最後幾個人,趕在房屋被燒垮前,奮力踹破一堵牆逃了出來,卻遭到狙擊手的伏擊,只能趴在草叢裡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着舉着刀劍的殺手靠近。
突然間,雪亮的白光和巨大的聲響在一瞬間幾乎摧毀了所有人的聽覺和視覺,耳朵嗡嗡作響的蕾妮感覺自己被人拉了起來,接下來,拂過面孔的氣流告訴她,自己正被人以極快的速度抱着移動,向着遠離火焰的地方奔逃。
子彈從身邊呼嘯而過,她睜着依舊白花花一片的眼睛,想要看清楚是誰救了自己,卻只看見了一件粉紅色的外袍,不過這就夠了,她已經知道了答案,隨即更加用力地抓緊了那個人的手。
她的小情人果然沒有放棄她。
菲裡-泰勒緊緊抱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喘着粗氣在山林間左衝右突。他在便攜式魔網終端裡儲存的那些法術,經過昨夜和今天的消耗後所剩無幾,背後追來的子彈已經有幾發擊中了他的長袍。雖然由於距離遙遠沒有了多少力道,但也讓他痛得呲牙咧嘴。
抱着一個人在山裡長跑實在是一件很花力氣的事,即使有彈力靴相助,以菲裡缺乏鍛鍊的體格也堅持不了多遠。如果是一個人的話,他完全可以在拉開距離後用精確定位傳送戒指(不是他賣出去的僞劣產品,而是自用的保命法寶)將自己帶回埃蒙港。但是現在多了蕾妮,他就必須死撐到底了,戒指可傳送不了兩個人。
“放我下來吧,我想我能自己走了。”蕾妮從菲裡的懷裡掙脫出來,用袖口擦了擦他滿是塵土和汗水的臉,“怎麼樣,他們還在追嗎?”
菲裡回頭看了看,沒有發現什麼,爲了以防萬一,他又用上了便攜式魔網終端裡最後一個偵察魔法,結果還算令他寬慰,“他們還在山下,似乎沒有上來的意思。”
“那我們稍微休息一下吧。”蕾妮找了一個樹樁坐下,“今天多虧你了,不然我恐怕是真的要……謝謝。”
“以我們的關係還說什麼謝不謝的。”菲裡緊貼着蕾妮坐下,順手攬住了她的肩膀,“沒受傷吧。”
“我還好。”女牧師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抽動的肩膀說明她的心情非常不好,很快,她就低下了腦袋,把臉埋在雙腿之間啜泣起來,“菲裡,我剛纔真的以爲我要死了,真的是馬上就要死了啊!嗚……”
菲裡將蕾妮的身子轉過來,好把頭放在自己肩膀上,女牧師默默地接受了菲裡的懷抱,同時哽咽着傾訴着自己的心情。
“過去我總是以爲戰爭就像是教會裡下軍棋一樣的東西,剛纔我一提起要反擊,就有二十多個人放棄了逃走,和我一起殺了回去。可是現在他們全死了,全都因爲我的一句話啊!一個個都被燒死、打死或者砍死了,而我卻活下來了……”
菲裡默默地聽着,他想不出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話。沒有什麼人是天生的戰士,蕾妮不是,他自己更不是。他同樣見到屍體會害怕,聽到槍聲會顫抖,聞到血腥會嘔吐。但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這又不是遠征他鄉,可以想出種種名目逃兵役,而是即將發生在身邊的外敵入侵。無論你再怎麼恐懼死亡,戰火都會到來,並不能以你個人意志爲轉移。在動亂的時代裡,如果沒有自保的信心與能力,就要有莫名其妙死去的思想準備。哭泣和退縮並不能增加你的生存概率,相反還會受到所有人的鄙視和拋棄。
很多時候,他都對自己當初爲什麼要選擇軍人這一行而感到困惑,是爲了帝國軍少校的地位,還是對戰爭英雄的憧憬?一定要逃避的話,當初也不是完全沒有別的選擇。
他自認爲早已過了那個盲目崇拜所謂英雄的年齡,知道那些光榮戰績背後是敵我雙方的累累屍骨,同時絲毫不想以生命爲賭注測試一下自己的運氣。
他也不認爲現在的這個職位值得冒着生命危險去爭取,這從他時刻想着逃命的招數就可以看出來。他完全沒有爲他人犧牲和奉獻自己性命的打算,也不認爲所謂軍人的榮譽比生命更寶貴。
他或許是有點小聰明的商人,或許是有一定天賦的魔法師,但絕對不是一個合格的軍人。
但是……軍人固然時常要面臨死亡的威脅,可是至少手裡還有可以保護自己的利器。而普通人在戰火中就只能無助地面對着刀劍和子彈,乞求敵人的仁慈。
與其如此,還不如拿起武器,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即使不能在戰亂中保住自己的性命,也要讓企圖奪去它的人付出足夠的代價。這,纔是某些人從軍時的真正想法。
想到這裡,菲裡嘆了口氣,拍了拍蕾妮的後背,“沒什麼,只要你還好就行,戰爭的確不是遊戲,可是至少我們都還活着,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