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魔教逞威

二十八、魔教逞威

二十八、魔教逞威

二十八、魔教逞威

轟隆隆!!!

晌午時分的上海縣城,突然從縣城中央的某條街道上,傳來了一串驚天動地的巨大爆炸聲。

然後,伴隨着一朵徐徐騰起的巨大蘑菇雲,無數迸飛的灰燼木屑和殘磚碎瓦,先是被氣‘浪’掀起,然後又從空中紛紛揚揚地撒落下來,砸得屋頂瓦片噼裡啪啦地作響。

原本就頗爲蕭瑟冷清的縣城內,霎時間‘騷’‘亂’一片,乒乒乓乓之聲不絕於耳。又過了片刻之後,便已是家家關‘門’閉戶,街面上人跡全無,只留下一堆凌‘亂’的垃圾和灰塵,在風中旋轉着飛舞。

要知道,自從禁海令廢弛,上海開埠通商,西洋人的租界逐漸發展成爲國際化大都市之後,原本坐落於此的上海縣城,就慢慢變成了爲租界提供各種服務的衛星城市。

所以,在上海縣城裡,各種買辦、翻譯、洋教信徒之類的“二‘毛’子”,乃是天下最多的,自然也最遭那些極端頑固保守勢力的憎恨——這些牛皮哄哄的老頑固,多半未必有膽量去找正牌西洋‘毛’子的麻煩,但對於打着“滅洋”旗號砍殺這些“二‘毛’子”,順便笑納他們的妻‘女’家當,卻絕對是非常非常的有興趣……

故而,在這些天的排外‘浪’‘潮’之中,上海縣上下原本就已經成了驚弓之鳥,唯恐從哪裡跑來一羣喊着“神功無敵”、“扶金滅洋”的瘋子,將全縣都給打砸搶燒一遍——前幾次排外風‘波’的時候,那些暴徒在攻擊租界失敗之後,都要來上海縣城洗劫一遍,以免空手而歸,而官府的態度也是充耳不聞,坐視不理。

這幾天以來,縣裡已經有不少人停下了生意,收拾行李去了鄉下老家避難。而剩下的人也是一日三驚,警惕‘性’高得不能再高,一聽得爆炸聲響,那反應真是敏捷得令人咋舌:一個個全都用力頂上了‘門’板窗板,還在後面堵上了石頭櫃子什麼的,然後再小心翼翼地踮起腳尖,從‘門’縫之間朝外張望動靜。

至於那些身手比較敏捷的住戶,則是索‘性’爬上了屋頂,擡頭眺望起了遠處的煙柱和火光,不時還跟對面屋頂上的鄰居嘮嗑幾句,‘交’換一下意見。幾乎每個人的眼中,都是充斥着一抹揮之不去的憂‘色’。

在這個動‘亂’的國度之中,每天都有無數的人流離失所、死於非命,光是想要掙扎求存,就絕非易事。

而恰好從京城趕來上海賣房子,在收到款子之後尚未來得及出城離去的原上海典史,現任蘇州團練總辦的王啓年王大人,也被不幸堵在了街邊一家封死了‘門’板的茶館內,此刻正坐在茶館三樓的一間雅座窗邊,望着遠處騰起煙柱的方向,愣愣地出神。

“……我的媽呀!這縣尊大人也太能來事兒了吧!爲了幫魔教給洋人設局下套,配上自家臉面不要,邀請租界一干大員擺了鴻‘門’宴不說,居然還埋下火‘藥’,把縣衙‘門’都給炸了!!!”

王啓年隨手敲着桌子,有些不知所措地嘆息道,“……也不知這事兒是成了還是沒成……”

“……怕是沒成吧,王兄,你瞧那邊,又有喊殺聲傳過來了……嗯,還有槍響……”

與他同桌飲茶的一位相熟士紳,一邊嘆息着指了指遠方在轟隆聲中大片坍塌的房舍,一邊又神‘色’複雜地低頭看着一羣羣裹着黃頭巾和紅頭巾的男‘女’老少,‘亂’糟糟地從樓下的街道中間奔過,不由得哀嘆起來。

“……國家形勢如此衰頹,朝廷卻不知中了哪‘門’子的邪,還要去擅自招惹洋人。於京畿腹地悍然挑動戰‘亂’,自毀根基,本來就已是在玩火。偏偏居然還異想天開,讓魔教給朝廷當打手——如今的江南各省地面上,才一兩個月的功夫,就已經是村村燒香、處處拜壇,大師兄多如狗,大師姐滿街走,還有聖姑、聖‘女’、香主、尊者……差不多是什麼歪‘門’邪道都冒出來啦!

眼看着這江南的最後一塊太平地方,就要‘亂’得一塌糊塗,朝廷難道就不擔憂嗎?王兄,你剛從京城回來,有沒有探聽到什麼風聲?朝廷對這事究竟有個什麼章程?”

“……什麼章程?嘿嘿,根本就是慶王殿下那個小‘毛’頭在胡來罷了!”

王啓年‘摸’着茶杯冷笑一聲,對於辱罵皇室這種事情完全沒有一點心理負擔,“……京城裡頭的那幫滿洲大爺,明明已經把江山都折騰得丟掉大半,連祖墳和龍脈都被人刨了,卻還沉睡在天朝上國的美夢裡頭吶!

慶王自詡爲聰明,想要藉着魔教的勢力,跟上海的洋人彼此攻伐,然後讓朝廷從中兩頭牟利,拉一邊打一邊,好像天底下就只有他一個聰明人似的。可這魔教能傳承千年,又豈是廢柴傻瓜?現在不過是要藉着朝廷的縱容來擴張勢力,這才說什麼效忠朝廷,扶金滅洋。要是日後一旦當真得了勢,頭一個對付的絕對不是洋人,而是要掉過頭來打進京城做皇帝的——人家那可都是上千年的造反專業戶了啊!”

“……嘶~~~這……若是照王兄所說,我大金江山豈不是危如累卵?”

那位士紳聞得此番內幕,不由得當即倒‘抽’了一口涼氣,“……莫非真的就如那些革命黨所說的那樣,大金朝廷的國運,已經是兔子尾巴長不了啦!”

而王啓年卻用一種異常古怪和微妙,甚至隱約帶着幾分憐憫的眼神注視着他

“……我說賢弟……你該不會到現在才知道,咱大金朝廷已經快完了啊?”

“……”

在沉默了片刻之後,王啓年又一次緩緩地開了口。

“……賢弟,此次離別之後,怕是要很長一段時間再難相見了。愚兄有幾句肺腑之言,不能不坦然相告——我知道你素來一心想要謀個府縣‘肥’缺,既能撈回昔日捐官的‘花’費,也能光耀‘門’楣。可在這‘亂’世之中,什麼官爵差事、‘門’第功名都是虛的,只有抓緊時間在鄉下置辦些土地宅院,拉起些護院家丁,纔是實打實的安身立命之本!若是能抓着一些兵馬,那就更是再好不過!”

“……那再往後呢?若是這天下改朝換代,又該如何是好?”那士紳又追問道。

“……還能怎麼辦?自然是涼拌了!莫非賢弟還想殉國赴難不成?”

王啓年聳了聳肩膀,無所謂地說道,“……不管是誰坐了這天下,我等小民還不是一樣‘交’租納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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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起官宦士紳的憂心忡忡,升斗小民的滿心惶恐,此刻風頭正勁的各路魔教徒衆,卻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一個個摩拳擦掌,要在這世上闖出一番大事業來!

大金朝廷自從南遷金陵以來,版圖日削,戰‘亂’頻繁,藩鎮坐大,財源漸漸枯竭,而供養軍隊、宮廷和宗室貴戚的開銷,還有各級官吏的貪污‘浪’費,卻依然極爲浩大。

如此一來,對於東南這最後半壁江山,官府自然是搜刮得愈發厲害,再加上南遷權貴的圈地置業,以及西洋工業品的傾銷打擊……十幾年下來,朝廷就硬生生地把這片天下最爲富庶的‘精’華之地,給整治得民不聊生,讓原本民風柔弱的江南水鄉,也愈發得不安分起來。

於是,各路好漢在民間紛紛趁勢而起,魔教、革命黨之類反政fǔ組織的勢力日趨膨脹,並且迅速滲透進了四鄉八里、各行各業,早就已經把京畿之地幾乎變成了火‘藥’桶,只差一根火柴丟上去了!

而朝廷居然還自以爲聰明,冒冒失失地就施展出驅虎吞狼之計,趁着革命黨內‘亂’崩裂、勢力大衰的機會,妄圖驅使魔教與西洋人互相攻伐,消耗實力,然後讓皇家得以一舉消除所有隱患,坐收漁利。

誰想到這事情纔剛開了個頭,整個江南局面就已是沸沸揚揚,不可收拾了!

——朝廷企圖扶植魔教驅逐洋人的風聲剛一傳出,成百上千個香壇就在江南遍地開‘花’,無數杏黃八卦旗四處飄揚,而層出不窮的暴力衝突,更是讓各地府縣幾乎成了煉獄!

對於那些魔教徒衆而言,驅逐洋人只是順手而爲,釘了黃紙簿子一家家勒索勸捐纔是主業!諸位大師兄大師姐們不但在鄉下橫行霸道,還成批涌入縣城府城裡安營紮寨,對着那些商家富戶挨個兒敲詐勒索,攤派資助。若是有哪個吝嗇鬼膽敢不出錢的,立即就被打成勾結洋人的二‘毛’子三‘毛’子!輕則胖揍一頓,打個半死,破‘門’搶些浮財而去;重則滿‘門’老少殺個乾淨,房屋縱火燒光,還把屍體吊在‘門’樑上示衆!

這天下的官兒,素來都是最最欺軟怕硬的。看到魔教的聲勢如此浩大,還有朝廷的支持,一個個全都軟了腳。在魔教鬧得最厲害的幾個地方,縣令和知府都只能搬出衙‘門’,讓諸位大師兄大師姐們在大堂上起壇燒香。若是這些“貴人”們起駕出行,到各處表演神通,招徠信徒,地方官員還得跟小廝長隨似的,鞍前馬後地隨行聽候差遣,簡直是恨不得把那些大師兄大師姐們當成自家祖宗來伺候。

此時此刻,在作爲驅逐洋夷最前線的上海縣城,魔教各路豪傑更是重兵雲集。

這天午後,按照預定的計劃,只聽得縣城衙‘門’的爆炸聲一響,無數埋伏已久的魔教徒衆,就從各處城‘門’紛紛涌來,殺奔正在鏖戰突圍的租界西洋官兵而去,那聲勢端的是驚人無比。

而縣衙‘門’的大小官吏和一干捕快差役,卻只得穿上了官服頂戴,手裡捧了香爐和慰勞銀子,愁眉苦臉地和若干本地士紳一起站在城‘門’外,迎候着魔教一位聖‘女’大師姐的大駕光臨。

片刻之後,便見得城外的大道盡頭處,一片塵土飛揚,旌旗飄展。

先是一隊黑衣勁裝的佩刀壯漢在前面開路,肩上扛着的杏黃八卦坎字旗迎風獵獵作響,又有數十名紅衣‘女’子緊緊相隨,一手挎籃一手拿扇子,或者提着燈籠、香爐、寶劍、拂塵等物。更有一頂十人擡的巨大轎子上頭,設了不知道哪路神仙的神龕,外頭用黃布罩着,四周密密麻麻地圍滿了各式香爐燭臺,一時間煙霧繚繞,順風飄十里,頂風都能飄三裡,當真搞得是烏煙瘴氣。

儘管江南水鄉缺少騾馬代步,這些人一路走來頗爲辛苦,可一個個還都是神氣活現的,擠擠挨挨地佔滿了整條大道,隔着老遠就呼喝着攆人讓路,那氣派真是比總督布政使之類大員的出巡還要大得多!

而在這支魔教隊伍的中間,則簇擁着一輛豪華大車,車身四周都‘門’g着金光閃閃的繡‘花’綢緞幔子。拉車的牲口更是不凡——非馬非驢非牛,更非尋常苦力,而是三匹‘毛’皮油亮的稀罕白鹿!

又有一羣五彩衣裳的鼓樂手,跟着這輛造型別致的三鹿車,一路吹吹打打,絲竹之聲不絕。

總之,這支氣派十足的魔教隊伍,就這樣大張旗鼓地行進到了城‘門’邊上,才緩緩停下了腳步,鼓樂絲竹聲也隨之停歇,四野裡驀然寂靜下來。然後便有一名中年‘女’子站了出來,尖聲高喝道:

“……扶金滅洋!神功無敵!恭祝我聖‘門’芙蓉教千秋萬代,一統江湖!萬福萬福萬萬福!”

“……扶金滅洋!神功無敵!恭祝我聖‘門’芙蓉教千秋萬代,一統江湖!萬福萬福萬萬福!”

在魔教隊伍之中,隨即便應和着響起了一片聲嘶力竭的整齊吼聲,在稍遠的地方,還有不少信徒也跟着頂禮跪拜,同聲附和。其聲‘浪’之大,一時間震得城外房舍的瓦片噼裡啪啦‘亂’響,也讓城‘門’口的官紳們心肝兒‘亂’顫,甚至有人忍不住軟了‘腿’腳跪倒下來!

在縮着脖子捱過了對方的一遍狂呼‘亂’喊之後,上海縣令便捧着犒勞銀票和禮單,滿臉諂笑着迎了上去。誰想到纔剛走了幾步,就從那輛三鹿車裡走出兩個身穿對襟黑綢緞褂子的稚齡‘女’童,各自手持一根銀亮亮的蛇皮長鞭,滿臉兇相地朝這邊奔了上來,嚇得他頓時一個哆嗦,好險沒把禮單給掉到地上。

幸好,這兩位‘女’童並不是來揮鞭打人的,而是朝着地面上噼裡啪啦地連連甩出二十一記清脆聲響,直打得塵土飛揚,碎石飛濺……尋常百姓倒是沒看出什麼名堂,可一干有見識的官紳卻全都囧了。

——這二十一鞭響……分明就是迎接天子上朝的禮法啊!!!

唉,沒辦法,如今這年頭是魔教勢力大,江湖天子多,一個個羣魔‘亂’舞,人人都要稱孤道寡,爭着搶威風比派頭,至於什麼逾制之罪,都已經早就沒人能管了。

總算等到這一切烏七八糟的繁文縟節,全都被鬧哄哄地執行完畢,而縣令和士紳孝敬的金銀財貨,也都被左右護法點齊收下,坐在那三鹿車中的聖‘女’大師姐,才伸手拉開布幔,只留一道影影綽綽的珠簾,也不起身出來,就在這車裡清了清嗓子,跟哼歌似的唱道:

“……天兵天將臨凡,聖母聖‘女’降世!任憑那紅‘毛’鬼夷來鬧,這大金江山咱來保!天下香主共襄盛舉,萬千義民一起舉刀!焚黃表,升香菸,各路神仙降甘霖,四方妖邪都嚇跑!要把那人間小天堂來造……”

囉囉嗦嗦地唱了好長一嗓子之後,這大師姐纔講到了正題上,“……今日設伏殺洋妖,可有戰績來報?”

當即早有一個等在城外的魔教弟子,一個猛虎落地式跪倒在車駕前面,向大師姐恭聲奏報道,“……稟告聖‘女’,本教弟子原本在縣衙‘門’埋了一萬斤火‘藥’,又讓縣令假意邀請數十位洋人大小頭領前來赴宴、共商時務……本來此事已經萬無一失,只可恨這城中‘奸’細甚多,居然在縣衙外被人告密。我等被迫倉促引爆火‘藥’,只炸死了幾個二‘毛’子翻譯官……眼下城中仍在‘激’戰,還請大師姐速速發兵支援……”

一聽居然有內‘奸’告密,諸位魔教子弟頓時就全都紅了眼,一個個破口大罵起來。

“……反了反了,這上海縣城離洋鬼子的地盤太近,果然是中毒甚深,非得好好清理一番不可!”

“……不錯不錯!等我們聖‘門’的天兵天將打下了全上海,一定要開刀屠城七天七夜!把這個勾結西洋鬼子的妖城殺光燒光!把這些漢‘奸’一律開膛破肚,把洋人都趕進大海里去餵魚!”

……

以上這些呵斥聲一出,迎候在城‘門’口的本地官紳們全都給嚇得臉‘色’發白、搖搖‘玉’墜,雙‘腿’抖得好似篩糠一般。幸好這芙蓉教聖‘女’多少還有些見識,趕緊在三鹿車中乾咳一聲,制止了徒衆們的起鬨。

“……兒郎們、姑娘們,現在不是站在這裡罵街的時候!城中的教友們還在廝殺吶!還不快快入城助陣破敵?莫要叫聖‘門’的別派兄弟姐妹,小瞧了我芙蓉教的威風!”

衆人趕緊低頭請罪,然後便雄赳赳氣昂昂地進城圍攻西洋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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