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見到小岑子的時候, 已經是兩日後了。連夜趕路,我心情煩躁不堪。於是我在見到小岑子和煦的笑臉時也沒有好臉色。
“阿端,累了麼?房間已經準備好了, 要不要休息會兒?”
我點點頭, 倒頭就睡。
我發誓, 那是我多日趕路第一次夢到美人孃親。她依舊好看, 眉目生動, 我像從前無數次一般自發自動地往她身邊靠。她溫熱的手心拉着我的手不放,突然就對我說:“阿端,快走!”
我卻聽不明白, 死活要留在她身邊。她在一瞬間一下子就推開我的手,聲色俱厲:“阿端, 還不快走!”
我是真的沒明白, 我轉過頭, 卻看見又一美婦,她手持匕首一把就戳向我。我愣住, 來都來不及反抗,我聽見自己的皮膚被刺開的聲音,又聽見血管崩裂,鮮血“噴”得一下子就冒出來的聲音。
奇怪的是,我感不到痛。我在倒地的一瞬間看到趙騷包, 他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眼神空洞, 猶如一潭死水。他帶着薄繭的手掌攤開, 他慢慢摸索, 慢慢前進。可是,我卻看到他的方向已經錯了, 而我卻沒有力氣再說一句話,我張着嘴,喉嚨發緊。我看着他猶如困獸一般,不得章法,連連撞到屋內物件。他急得滿頭大汗,聲嘶力竭地一聲聲喊我:“阿端!阿端!”
我驚得連忙醒來,猛拍胸口。啊,還好,還好,沒有事。然後又不得不想,真是個奇怪的夢。那手持匕首的美婦明顯是當年在宮裡看着我,慢條斯理地打量我,斜着眼睛問小岑子:“皇兒,這是誰?”的藍妃娘娘。我從牀上坐起,搖搖頭,心底一絲絲奇異的感覺涌上心頭。我從來都知道自己的第六感尤其準,我覺着吧,這藍妃娘娘很有可能沒有死。這麼厲害的一個女子,因着改朝換代而死,着實讓我想不透。
“叩叩叩”的敲門聲響起,我拍拍自己的臉,頓時清醒了些,才清咳一聲說道:“進來吧!”
小岑子端着食盒進來,看見我端坐在牀上剛剛睡醒的樣子,笑了笑,向我招手:“阿端,用飯了。”
他將食盒一層層打開,各色精緻的菜餚頓時散發出一陣陣香氣。我頓時覺得有些餓,而這份餓意在看到最底層的醬肘子時就更加明顯了。
他依舊笑容溫和,替我將筷子擺好,然後坐在桌前,一副要看着我的樣子。
我倒是怡然自得,看就看唄,又不會少一塊肉。我將底層抽出來,拿過一個醬肘子就啃。可是剛剛咬上一口,我就眉頭一皺,然後再咬一口,頓時就放下了。我心裡一個嘆息,不知何時我的口味愈來愈叼了。
“怎麼了?”小岑子臉色稍變,很是不解地看着我。
我直言,指了指便說:“太甜。”
他恍然大悟,卻很是失落,嘆道:“這已經是這裡做得最好的了。”他又拍拍我的頭,說道:“不過,阿端你忍些時日,待我攻下京城,你什麼吃不到?”
我繼續吃菜,仿若沒有聽見。
他笑容漸淡,手指輕輕穿過我的頭髮,漸漸往上,碰到我的碧玉簪子。
“不要碰!”我一動不動地說道。
小岑子明顯一愣,然後一隻手頹然垂下。他從進門開始一直有的笑容終於消失,然後他從懷裡掏出一隻金髮簪擱在桌上。他望了我一眼,我沒有看他。然後,他終於起身,走了。
我放下碗筷,我承認心情很糟糕。其實,離開這裡未免是壞的,最起碼我不會再受制於人。現在他又將我帶到這裡來,什麼都不告訴我,卻還是將我推到這場鬥爭裡。我從來想的都是平平淡淡,做一個路人甲便是最好。
真是事事不能如願。
我走到窗前,今夜的月色特別涼,我低下頭算了算日子才恍然大悟,今日已是十四,明日就是中秋。難怪,前些日子還是殘月當空,而現在眼看着那月牙越來越圓。
屋裡進來一陣風,我回頭看,心裡一跳,連忙叫道:“瑞雪!”
“阿端!”她臉色緋紅,大概是跑過來,一進門便拉住我的手說道:“阿端,你終於來了。”
我問她:“這些天,你一直在這裡?”
她點點頭,手握得很緊。
我直言不諱,立馬罵她:“愚蠢!”
她直直看我一眼,剛剛見到我時掛在嘴邊的笑容立馬消失,說道:“阿端,難道你就不想報仇麼?”
我反問她:“如何報仇?”
她鬆開我的手,漸漸帶了一絲狠色:“你不用管了。”
我心裡一跳,連忙對她說:“不要做傻事!孃親是被趙家奶奶所害,是因爲孃親將三娘害死。瑞雪,你要想清楚,一報還一報,何時才能了結呢?”
瑞雪似乎面有震動,卻轉過頭來對我說:“阿端,沒想到你這麼沒有骨氣!是誰跟你說三娘是孃親害死的?孃親那樣一個女子,怎麼可能會害人!”
我閉了閉眼,告訴她:“是爹爹親口說的。而且,當日趙家奶奶也是這麼說的。”
她又搖頭:“阿端,我不相信。你不要再騙我了,我已經決定了。”
這死孩子!她想做什麼?如此時刻,她一個女子能做什麼?最後也不過是一個結局,那便是死。
我再要勸她時,她一把捂住我的嘴,十分認真地對我說:“阿端,我意已決。你不必勸我,再說,你放心,我知道分寸。還有,我總歸是要找他要一個交代的。無路如何,你懂麼?”
她的手極冷,刺得我臉一激。我見她目光純粹,眼神炯炯,都是不容反駁的光。我心想,這下是不能反着她的,要不然她會更加堅持。我於是便點點頭。
沒想到的是,她第二天便走了。
後來我總是懊悔萬分,早知如此,當時就應該將她捆起來。
天色大亮之時,我已經在房裡看不見她了。我當即從牀上跳起,衝到門口,哪知門口兩個門神一把攔住我,面無表情地說:“端小姐,請留步。”
我不管不顧,推開他們就要往外走。然後,他們掏出大刀就擋在我眼前,繼續一板一眼地說道:“端小姐,殿下吩咐,希望您不要出去,外面正亂。”
我一聲怒吼:“去他孃的!叫你們殿下過來的!”
然而,來的不是小岑子。我坐在朝陽的凳子上,感到背脊生寒。藍妃果然沒有死,她勾着脣角笑着望我:“阿端,你還是來了。”
我也笑:“娘娘果真命大。”
她伸出保養得體的手,指甲掐住我的臉。我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她豔紅色的脣在我眼裡就像是用血塗抹的一般。我想起在這個女人手下死去的無數無辜女子,頓時一陣反胃。
似乎看我怕她,她咯咯咯地笑,邊笑邊說出這樣的話來:“阿端,有時候我真想一刀結果了你。”
她似乎愛憐地拍拍我的臉,我立馬撇過去。我皺起眉:“哦?那你現在爲何不殺我了?”
她收回手,從桌上拿過冒着熱氣的花茶,抿了一口嘆息道:“還不是我那蠢兒子。我倒不知道你是有什麼魅力,使得我那蠢兒子寧可死也要將你保下來。”
“你說什麼!”我想起那日小岑子昏倒又對我說什麼母妃同意的昏話來:“什麼死?!”
藍妃美目只見帶了一絲厲色,望了我一眼才道:“他當日非得要自己都手去除了趙清唯,中了毒,又不願解,誰都奈何不了他。”藍妃一個停頓,一下子就將手裡的茶杯往桌上砰得一放,裡面的茶水濺得到處都是,然後她才說道:“他居然拿自己來威脅我,說如果我敢動你,他就死了算了。”
我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有些時候,真的是我誤會他了?
藍妃哼了一聲:“不過我警告你,你若是出什麼幺蛾子,我總歸是有辦法讓你生不如死的。”
“你爲什麼這麼想讓我死?我自問沒有做什麼讓你殺了我的事。”
藍妃笑道,聲音確實越來越冷:“因爲你夫君殺了我家大哥,我鍾家唯一的兒子。我要是將你殺了,你夫君肯定比死都還難受。你說,這樣,是不是比直接殺了趙清唯還解恨?嗯?!”
我頓時想起趙騷包曾經說過他與鍾家有不共戴天之仇,而現在他殺了鍾家的獨子,我一點都不感到奇怪。我拽緊自己的手,也笑:“你知道趙清唯爲什麼要殺了鍾家獨子?你知道麼?”
她見我面有諷意,頓時聲色具荏,說道:“不過是我家兄長看中了他孃親。他家一個商戶,也敢拒絕?!”
我有點明白,難道是強搶民女的戲碼?而且還是已婚民女。
我繼續套她話:“那你知道他父母是怎麼死的麼!你敢說這與你兄長沒有一點關係?!”
她一拍桌子:“是他家叔伯合謀將他父母在外地歸來路上殺死,與我兄長何干!”
我猜道:“不對,一定是你兄長與他家叔伯合謀,得不到最好毀了。是不是?!”
藍妃手一緊,突然平靜下來,又朝我笑:“是又何妨?”
我頓時怒氣橫生,立馬說道:“卑鄙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