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鄭公公,莫要着急,想你年輕時,只是開了一個小小的雜貨店,若不是靠你的冷靜果斷,也不會有後來的周氏集團,如今這人命關天的藥方,更是急躁馬虎不得,若是藥方中多了或少了,或者錯了那麼一兩味藥,可是會出大問題,鄭公公還是冷靜下來,慢慢回憶。”
眼見着鄭公公額間冒汗,搖搖欲墜,可見是思想太過緊張,老和尚一番勸慰後,開始念起了《靜心經》,直到鄭公公神色慢慢緩和,雙眼緊閉,似入定般靜然,老和尚這才停止唸經。
“噓——,”片刻後,鄭公公長舒一口氣,睜開雙眼,道:“住持,可否借筆墨一用。”
“筆墨?此處沒有,筆墨備在診室,禪室內只有炭筆,老衲平日裡最怕的就是麻煩,林家制出炭筆以來,除非寫正式文書與開藥方,已懶於磨墨,老衲這就取炭筆來,只是不知鄭公公能否用的習慣。”
說着話,老和尚往牆角桌子上一個筆筒內,拿來一支綵帶纏繞的炭筆,那纖細的彩色炭筆,與老和尚胖大的手相比,着實有些不相稱。又拉開抽屜,從內拿出一張小紙伐,紙伐上還印有細碎花草彩星。很顯然,炭筆與紙伐這兩樣東西,都是林芳常用之物,因這兩樣都是林武特意爲林芳定製。
接過彩色炭筆與紙伐,鄭公公仔細端詳,炭筆的筆芯,是經過燒製的細樹枝,包繞筆芯的,是稍粗一些中間被掏空的樹枝,最外層彩色絲帶,纏繞的很是仔細緊湊,細微處可看得出是分段纏繞。炭筆一端已經削尖。有用過的痕跡,纖細是相對於老和尚的胖手來講,雖看起很像前世的鉛筆,卻比鉛筆粗了許多。
鄭公公疑惑:“這——,林家怎會有此種東西,是林芳所制?”
“非也,”老和尚搖頭:“是芳兒的二哥所制,在林家中兄妹中排行第五,林芳喊他五哥。”
看鄭公公仍是不信,老和尚笑道:“不過。據說是芳兒提出樣貌,林家五少爺研製成品。”
鄭公公語氣肯定:“那,林芳便是記得前世之事。這可是前世纔有的鉛筆。”
老和尚無奈嘆道:“唉——,鄭公公,用你前世的話來講,你這是鑽了牛角尖,是你潛意識中。希望芳兒記得前事,老衲只有再提醒你一句,芳兒若是記得前事,又怎會置自己於等死之地?這一切,只能說明,芳兒確實聰慧。”
張嘴還欲要問。可又實在一時理不清頭緒,鄭公公只得作罷,低頭開始在紙伐上記錄藥方。寫完,從頭到尾又仔細看了一遍,確定無誤後,才遞給老和尚。
仔細看了一遍藥方,老和尚倒吸一口涼氣。除了三種藥引子,竟有整整二十九味藥。也難怪沈夫子研究不出藥物成分,本朝及以往流傳下來的藥方,極少有如此多味藥的,其中有幾味藥,老和尚認得是境外才出產,還有幾味,以他的閱歷,竟是不認得。
再重新看藥方時,老和尚又發現一個問題,請教鄭公公:“鄭公公,不知這個符號是何意思,可是你前世所用?”
看清老和尚指的地方,鄭公公恍然覺悟,他寫的計量單位,是前世所用克的符號g,本朝雖已有阿拉伯數字,卻是還沒有克這個計量單位,而是運用的斤兩錢單位制,還有一個麻煩的地方是,本朝的秤計量方法又與前世不同,而是一斤爲十六兩,一兩爲十錢,要是將前世的克換算成本朝的錢,還真是麻煩。
別看藥方中有二十九味藥,總量卻未超過七十克,每樣藥的分量都極少,若是一個不好,藥量不對,後果便不堪設想,鄭公公不敢馬虎,拜託老和尚:“可否請主持拿些紙來,待我仔細換算好,再重新謄寫一份。”
“好,此事最是要緊,我這便拿紙來。”老和尚答應着,從旁邊書櫃上拿來一沓草紙,又另外遞給鄭公公一支黑灰色稍粗些的炭筆,嘿嘿笑道:“既然鄭公公是用來草算,便用這一般物件吧,寫出的字雖不如用細彩筆在精緻紙伐上寫得好看,卻也是能用,林鎮人都用此種紙筆。芳兒放在這裡的精緻紙筆不多,武兒今年因災民之事,暑假並未給芳兒制新紙筆,若是用完,便沒有了。”
“看來,住持很疼愛林芳。”鄭公公說此話,連他自己也不知含有什麼情緒。
老和尚承認:“是呀,看着長大的孩子,又聰慧善良,怎能讓人不心疼。”
嘆息一聲,鄭公公低頭開始在紙上寫算,每一味藥的用量都要反覆換算幾遍,堂堂周氏企業集團董事長,對於這小學學生都手到擒來的計算,他則是小心又小心。
本朝的十六兩秤叫十六金星秤,是由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加福祿壽三星組成十六兩的秤星,告誡做買賣的人要誠實信用,不欺不瞞;否則,短一兩無福、少二兩少祿、缺三兩折壽……。
前世的中藥三克,約爲本朝的一錢,可是藥方上的用量極少,平均分量只有一克或兩克,換算過來,不到一錢,只有幾釐重,更需謹慎,鄭公公不敢只用約數。他在林芳的日記本里看到藥方後,特意請教過當中醫的老友,知道兩種單位換算的精細數字。
二十九味藥算下來,鄭公公已是滿頭大汗,等仔細謄寫完換算好的藥方,寫清熬製方法後,眼前一黑,趴倒在桌子上。老和尚沒有立時挪動鄭公公,而是仔細給鄭公公診脈後,才長舒一口氣,小心將鄭公公平放在自己的牀上。
鄭公公本就病體虛弱,剛纔又因精神高度緊張,才致使昏迷,好好睡一覺,便會沒事。
已是八十高齡,本應享天倫之樂,而後壽終正寢的人,被自家兒孫連累,突發急病而亡,死後卻是不得安息,重生在一個本已油盡燈枯的老太監身上,苟延殘喘,老和尚一陣嘆息。
喚來小太監守候鄭公公,老和尚另外拿出一張紙,從鄭公公寫的藥方上,抄寫出自己不認識的五味藥,徑往林芳小院而去,到時,林芳正準備躺下。
不到半日時間,林芳已覺渾身精力散盡般,很是疲累。跟着二祖母給鄭公公複診,後來那高大夫又來自家小院盤亙許久,聽完二祖母解說鄭公公病症,以及如何對症治療後,非纏着二祖母要拜師,二祖母不允,講她自己從不收徒,高大夫卻不罷休,直到林芳提醒,若是他還不走,耽擱的時間久了,鄭公公有個三長兩短,他恐連拜師的機會都沒了,高大夫才離開,而後二祖母與二祖父也下了山。
見林芳實在倦極,老和尚不忍再打擾,轉身欲走,林芳將他喚住:“老和尚,有甚事便此時講了吧,心中有事,我更是睡不安穩。”
仔細看過紙上幾味藥,林芳疑惑:“這些藥你從哪裡得知?”這是幾種複合藥,林芳也不知是什麼年代研製,不過,配方與炮製方法她恰巧曉得。
老和尚故做神秘:“從哪裡得知老和尚不會告知於你,你且說你是否認得這幾味藥吧。”
“當然認得,你拿紙筆來,我這便告知你這幾味藥的製法。”話語中已是滿含倦意。
不敢耽擱,老和尚趕緊從旁邊桌上拿來紙筆,越聽林芳敘述越是心驚,這五味藥,每味藥都由至少三種藥合成,多的一味甚至由七種藥合成,加上藥方上另外二十四味藥,整個藥方,用了近五十味藥,莫說是沈夫子,就是將天下所有解毒高手集來,恐怕也弄不清藥物成分,也虧得佛祖將鄭公公送來,否則,林芳必死無疑。
老和尚心中發涼,如此複雜的配方,就是清楚了藥方,能否配製出解藥,還未可知。
敘述完五味藥的製法,林芳眼睛已經睜不開,口中還喃喃道:“老和尚,我雖識辨不清藥材,你卻用得上我口述,你說,誰有一瓶子底醫術,是你,還是我。”
強忍內心痠痛,老和尚哄道:“是老和尚半瓶子底醫術,老和尚醫術不如芳兒。”
“嘻嘻,就是嘛……,”聲音越來越低,林芳在喃喃中睡去,老和尚快步出了小院。
回到住持禪室,鄭公公依然在睡,老和尚囑咐小喜不要挪動鄭公公,並讓人通知高大夫,說鄭公公今日便在這裡休息了,讓高大夫來住持室照顧鄭公公,自己親自下山,往齊莊找齊管家,得趕緊讓沈夫子回來,齊莊人自是知道他的落腳地。
齊管家仔細謄寫了一份藥方,派人快馬送給自家主子,齊彪對於林芳的在乎,齊管家最是清楚。
回到寺內,鄭公公依然未醒,老和尚感覺不妙,仔細爲鄭公公診脈後,囑咐小喜與高大夫,要一刻不離守候着鄭公公,聽他這樣講,小喜很是緊張,問是否鄭公公有不妥。
老和尚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鄭公公已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年紀,往生恐就這一兩日間。”
果然,鄭公公一直未醒,第二日天亮時停止呼吸,神色安詳,眉間還帶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