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槿雲默然地受落了香苗師姐的指責,但香苗也不跟她磨蹭,便要轉身朝窗外準備躍起,不料,此時那些窗頁也連翻掩上,甚至還即時聽見外面的封窗聲響。
這時候,她連唯一的退路也沒有了。
“香苗,是你嗎?”這時候,皇上那滿懷羞愧的聲音已經從她的耳畔響起。
她也不由一下子愣住了。
記憶中的飛馬一下子把她帶回了那個柳城明湖邊的午後。那時候,她追失了‘竹影子’,正在酒樓上因爲救了那位貴人耽擱了而懊悔,這時候,卻走來一位嫵媚的少女,跟她說,她剛纔救的可是當朝的太子,說他是一個怎樣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才學淵博、胸藏韜略的風華絕代美少年,未來的明君……,她一句也聽不明白,直至那位千金小姐要紆尊降貴地跟她就在酒樓上義結金蘭後,出現了那位和現在她背後同樣氣宇不凡的人。
那位太子出手豪綽,一來就是一大箱黃金,說是要賞賜她的,還不等她推辭,她那個姐妹就先行替她改了要求,要換回到太子的身邊伺候一輩子也終不悔,也就這時候,她纔敢擡頭一窺那時候太子帥氣凌然的容顏……
“香苗,朕知錯了,當初是朕喝醉了酒,誤闖了你的房間,把你……”皇上在後面正在慚愧地承認着他的錯誤,突然嘴上卻被一隻冰涼的香手輕輕捂上,讓他把剩下的話全都悄悄地從那隻手傳遞到她的心裡去。
“皇上,算了,往事不要再提了,我也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香苗近距離地凝眸着如今已成熟穩重的皇上,記憶中的那股瀟灑不減,還多了幾分深情。
她的心突然山崩地裂地劇痛起來,兩行情淚不自覺地隨着臉頰無聲地滑落。
這陰差陽錯的愛本來就沒有什麼對與錯,而錯的卻是她的太天真。只怪她當初太天真誤信了皇后,硬生生地讓她有機會把她母子倆的同一條心撕開了,把她跟皇上的情義也誹謗得烏煙瘴氣。
如今,這皇子也怕生的支離破碎的感情,真的還有修復的餘地嗎?
“回來吧,香苗,朕也喜歡你的,你回來當朕的皇后吧,”皇上也動情地以手輕輕移開她的手,輕拭着她的淚漬,又一指唐槿雲懷中的皇子,懇切地對她說,“不僅是朕,就連懷希,他也很需要你!”
瞥了那仍然懵然地盯着她而不吭聲的皇子,她剛崩裂的心更是一瓣瓣地無止境地往下墜落。
“不,我就想抱抱他的,如今我抱過了……”說到這裡,剛纔那不到片刻一抱的餘溫,在她的心裡頓時變得珍珠瑪瑙般珍稀,又像春天裡的溶雪那麼的脆弱稀薄,隨着時光的流逝而消失得了無蹤影,唯有,以泣不成聲的千行淚重鑄那一抱的堅持。
“抱過了,就請皇上放我走吧。”說着,她輕吸了一口氣,堅持着某種信念,轉過身去,卻又忍不住一瞥再瞥唐槿雲懷中的懷希。
“你知道朕爲什麼要叫他懷希嗎?”皇上望着她的側臉,忽然語重心長地說來,讓她的心絃不由自主地撥動了一下。
“懷希,就是懷有重見你的希望!無論是遺訓給他,還是鞭撻朕,只要一有你的消息,朕一定會讓你們母子重逢,讓你做朕的皇后,我們一家人得以破鏡團聚!”
皇子的名字,皇上的心意,這是多麼的有意義呀!原來他早就打算一輩子地讓孩子對她的親孃念念不忘,而他的心卻早已刻滿了她的名字!
“不,我是一個不知哪裡來的孤兒,要是做了皇后,根本就是給你的皇族血統抹黑!”香苗強忍下內心的碎片紛飛如爆炸,卻依然面冷堅決地拒絕了皇上的邀請,重重的挫傷了皇上的一腔深情。
說畢,她也顧不上左右已經圍上了衆多侍衛,舉着亮堂的火把,亮着森冷的寒光,毅然堅持着大踏步地朝門外走去。
在與皇上擦肩而過後,面前又有一個頹然地站在中間,攔住了她的去路。藉着火光,她看見了那張熟悉的瘦削的老臉,及那道慈愛有加的目光,可惜,已經渾濁了、無神了。
“苗兒……”一聲嘶啞的聲音由那老腔中逸出,不由又讓她的心一下子被燒燬得剩下一段無法辨認的焦炭。
“師父……”只是兩年時光,當初她印象中那位清矍矯健、常帶着她攀山涉水的神醫,已經蒼老了、衰微了。再過上一段時間,也許不可能再在人世間見面了,不由得她的喉嚨一陣咕嚕作響,那兩年久未開腔的聲音頓時衝口而出。
“你,找的師父好辛苦呀……”孫百惡也不知怎的,站在那裡,激動得渾身也顫抖不已,原想着上前去一把捉住她,再也不讓她逃去的衝動,反而因爲太緊張興奮的心情而挪不開腳步來。
剛纔也在背後也有聽見她嚴詞拒絕皇上的一切禪讓力捧,呵護和守衛。那心情也是忽上忽下的,弄不明白香苗這一次難得的出現,卻又怎麼如此冷淡地對待他們,對待他們這些她迄今最爲親密的親人。
“你……不回皇宮,也不回‘夕谷’嗎?”他滿腔柔情地關愛着她,儘量不去觸碰她脆弱的神經。
末了,看見香苗的眸中倒映着點點的火光,他又哽咽着柔聲地吸引着她,“……你弄那個花圃,你走後,我都有幫你料理的……”
看着香苗站在那裡已經泣成整一個淚人兒,卻啞然無聲的痛苦模樣,他那滿腔的柔情也頓時化爲一灘廢水。
“師父錯了,如果當初支持你種花不逼你練武的話,你現在也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師父!都別說了,請恕苗兒不孝!”香苗的心再也經不起皇上和師父這般親情的吸引,差一點兒便點下頭來,陡地腦海裡閃過一道可怕的靈光,讓她頓時又硬起最後一副心腸來,同樣把孫百惡拒之千里,以一跪謝前輩子的養育之恩。
然後揚袖輕拭去滿臉的淚漬,狠了狠心,暗運真氣,便要望院外明月高懸的夜空是投去。豈料此時一聲微弱的呼聲,頓時泄去了她渾身的真氣,讓她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
“娘——”忽然裡面的皇子一聲微弱的稚呼,卻有如一道奇異的閃電襲來,把她那剛纔那顆碎心霎時間重塑回原樣,鮮活而怦然跳動。
“希,希兒……”這一次,她禁不住那顆被塑回的心跳,驀然回首那廂房的深處,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裡透着血濃於水的良知。
“是,是你,叫,叫我嗎?”隨着唐槿雲抱着皇子朝她漸行漸近,她半信半疑地把自己激動得手足無措、一塌糊塗。
“再叫一次娘吧,娘很喜歡你叫她喲!”唐槿雲輕聲地在皇子的耳畔教導着。
所有的人,包括皇上和師父此時也都豎起了耳朵,想再聽一聽皇子那神奇的天使之音。皇子嘟着小嘴,眸光的深處倒映着香苗那深情凝視他的樣子,宛若翩然振翅的黑蝴蝶;回想起剛纔在她懷內的那抹比在唐槿雲懷內還要神奇的餘溫,他的小手不由自主地朝她伸去,似乎要想再一次重溫香苗那血濃於水的溫暖。
“娘——,希希,抱抱……”
這一次,大家都聽得格外分明。天使之音一如佛光般從大家的腦際掠過,灑下慈悲的善意,澆開了幸福燦爛的笑容。
而香苗尤其聽得真切動聽!
更是迫不及待地大步上前,一把從唐槿雲的懷中奪去了皇子,把她緊緊地擁在懷內,一如當初兩人結緣在一胎之內般親切無間,任是天地利斧也難以再把他們分開!
“懷希,娘懷中的希望,娘聽見了,娘聽見了……”那頑強的小草在皇子枯涸的需求下,正從香苗的堅硬冷壁中冒了出來。
小傢伙不懂得淚水的沉重,卻無意間地用小手去輕輕地收集着孃親珍珠般的淚水,讓香苗內心的積雪更是溶化於這與生俱來的天倫之樂中。
“師姐,回來吧……”還不等唐槿雲再要說下去,即時換來了香苗梨花帶雨忙不迭的點頭應允。此時此刻,只要讓她一直和皇子呆下去,任是哪裡她也不去了。
皇上和孫百惡見了,那愴然的臉上也不由浮起了解脫的笑意。
“好,馬上傳鳳輦過來,把皇后轉移到城衙裡去!這家客棧給朕重重有賞!大家也賞白銀百兩!”皇上一高興,也是大賞天下,犒賞三軍,希望把真正的皇后的福祉傳承開去,帶到每一個人的心裡。
當晚,香苗被安置在洪城城衙最豪華最舒適的避暑勝地之內,與皇上一起逗着小皇子一直玩耍得東方曉白、筋疲力盡,才奈何不了瞌睡蟲的侵襲,依依不捨地昏沉睡去。
“他們都一家天倫團聚了,師父,這下子你老人家沒有遺憾了吧?”外面,唐槿雲也來勸說守在外面不捨離去的孫百惡。
“呵,沒有了,只是感慨斗轉星移,時移世易,這眨眼間,她從一個瀕危的女嬰好像一下子長大了,還成爲了一位孃親了。”孫百惡呵呵一笑中,眉梢中的卻又浮起了一絲嫁女般的失落。
“你這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嗎?”唐槿雲笑說他有點貪戀紅塵了,這人與人之間的緣聚緣散,時機來到了,還是風雨不改地該聚就聚,該散就散,半點也不由人。
後面的馬承宣也憨憨地仰起脖子,沖天一笑。
“你可給我記好了,不能把我這腿的事跟她提起。”孫百惡忽然也一指鬆化的右腿,哀傷地提醒唐槿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