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潘巧雲和靜失給分開關押了,理由是,兩個尼姑在監號裡勢同水火,靜失的臉頰這兩天給打得紫脹起來,而潘巧雲的臉也給抓破了。獄卒陰沉着臉把二人分開了。
潘巧雲來到了新的監號,這邊比那邊稍微好了一些,起碼飯菜不是餿的了,潘巧雲很是滿意。自家的玉平姨娘又來看過她一回,給她送來了美味的齋飯,潘巧雲第一次覺得這個玉平姨娘不那麼討厭了。這次她神秘兮兮地對玉平姨娘道:“要是我供出什麼來,是不是可以從監牢裡放出去?”
玉平姨娘心下一動,卻是面無表情道:“奴家是婦道人家,不懂得這些道理,只是大小姐你弄的那些事情,死罪也不爲過了,想着放出去還是免了吧。”
潘巧雲頹喪下來,喃喃道:“讓我帶着這個事情進棺材也太憋悶了些,要不然,我告訴你吧,你多給我送幾回好吃的來?”
玉平姨娘心裡暗笑,老孃喬裝改扮給你送牢飯就是爲了套你的話來的,她心裡暗喜,面上卻做出誠惶誠恐的表情:“大小姐,你還是別說了,奴家膽小!”
“瞧你那個沒出息的樣子!怪不得一輩子給我娘踩到腳底下!”潘巧雲罵了一句,最見不得玉平姨娘那窩窩囊囊,膽小怕事的模樣了,卻不知道,玉平之所以能現在還活着全依仗了她的這份“膽小、老實”。
潘巧雲吧嗒着嘴,用手指摳着牙縫,開始說起來:“那個老尼姑俗家名字是叫什麼於紅梅吧,我聽得那個野漢子這樣喊過她。”
玉平姨娘低着頭收拾着碗筷往竹籃裡裝,她的手微微顫抖,泄露了她心底裡的興奮,可是在潘巧雲看來也就是一個老婦年紀大了,幹事不利索,手抖是常情,所以渾不在意。
“於紅梅在尼姑庵裡做這種老鴇的營生很久了,自從我爹把我送進去的時候,她那兒就熱鬧得很,五六個年輕的小尼姑打扮地風流俊俏的,一看就不是安分的出家人。”潘巧雲嗤笑道。
玉平姨娘低着頭,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潘巧雲不在意,她覺得在死牢裡太寂寞了,獄卒每天陰沉着臉,女牢這邊經常有半夜哭泣的,讓人害怕,所以,能夠見到外邊的人,對她而言也是一種福利。她繼續說:“那個野男人似乎很早就認識於紅梅,兩個人嘀嘀咕咕、鬼鬼祟祟的,似乎有見不得人的事情,其實男人女人不就是那一點事情嗎,有什麼可遮掩的,這個於紅梅以前就和隔壁那個老財主也是老相好了,也沒見她如此避人的!”潘巧雲啐了一口,有些不屑。
玉平姨娘笑道:“或許人家本來就認識的,也說不定。”
潘巧雲道:“看樣子應該是,她喊那個漢子‘殺千刀的’,據我所知,一般北方的小戶人家裡會喊自己的漢子爲‘死鬼’或者‘殺千刀的’,這個老男人是她原來的漢子吧,我們幾個都在那裡猜疑。”
“後來,自從這個老男人來到了我們庵裡,竟然住下不走了,想想我們雖然是和那些香客調笑,留宿也是有的,可是沒有這樣留宿的呀,況且一個錢也不給,白吃白喝的,我們幾
個小的,就看不慣了!”潘巧雲蹙眉回憶。
“後來,老尼姑也覺得他住在這裡不像樣子,就說出去給他租賃一個地方住,沒料想,這個老男人竟然賴在尼姑庵裡不走了,我們庵裡就那麼點地方,往日相交的都是有點錢的香客,這個人一臉兇相,站在那裡好不唬人,沒奈何,老尼姑就把他安置在佛堂下面的那個地窖裡,白天不許他出來,這樣我們纔不至於看見他那兇巴巴的臉了!”潘巧雲拍拍自己的胸口,顯然,這個又窮又老又兇又醜的男人讓她覺得懼怕而厭惡。
“那他住在佛堂下面,妨礙你們做那種營生嗎?”玉平姨娘捂着嘴吃吃笑,她想着這羣人也挺有意思,好好的佛門淨地讓她們弄得烏煙瘴氣的,也不怕自己死後會打入十八層地獄。
潘巧雲道:“怎麼不做,不做我們吃穿什麼?何況都是青春年少的,花兒粉兒的誰不愛?我們雖然穿着尼姑袍子,你可知道我們私下裡的衣裳都是文家鋪子裡最好的,那種叫什麼‘熱褲’啥的,我也有幾條呢!”
玉平姨娘咂咂嘴,文家鋪子裡褻衣的昂貴,她是知道的,款式都是出自文家那個侯爺夫人之手,那侯爺夫人說了“褻衣是穿給自己和喜歡自己的人看的,可不能馬馬虎虎!”一句簡單的話讓大漢的女人們羞窘且瘋狂,一件上好的真絲褻衣要紋銀五十兩呢,足夠一箇中等人家一家的嚼用。玉平姨娘自然是沒福氣買那些昂貴的褻衣的,她穿的還是自己縫縫補補的舊褻衣呢,反正潘禿子都老了,自己也很少服侍他,哪裡有什麼愛她的人啊,她心裡浮起了一層悲慼。
潘巧雲看玉平姨娘心不在焉的樣子,就知道她又發怔了,不由冷哼了一聲。玉平回了神,不好意思地一笑。
潘巧雲繼續講:“我們和幾個香客金主說笑的時候,那個死老頭陰沉着臉出來了,因爲那時候老尼姑也在那裡和一個來進香的客人嘲戲,那個死老頭眼睛通紅,看着都嚇人,手裡還握着一把刀,很利落地把那個和老尼姑嘲戲的客人砍了脖子。”
玉平嚇得不敢說話了,她看着潘巧雲似乎不怎麼害怕,有些疑惑。
潘巧雲笑道:“這有什麼?我原來跟着二皇子在宮裡,殺人的事情看得可不少,所以,趁着那幾個尼姑香客尖叫的時候,我悄悄躲進了雜物間,並用櫃子堵上了門,我看得出來,那個老男人是殺紅了眼,要血洗尼姑庵,準備滅口的,我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說。”
玉平暗歎潘巧雲機智,怎麼就知道關鍵的時候保命呢,尼姑庵這個案子可令人震驚了,外面瘋傳說是幾個浮浪子都爭風吃醋引發了命案,卻不知道其實真正的兇手另有其人啊。
她無意地扭扭頭,看到甬道的拐角有一角獄卒的衣襟,看來這個潘巧雲說的,那個刀筆吏都記下了。她於是長出了一口氣道:“大小姐所說的都是真的嗎?奴家聽着就像做夢一般那麼可怕。”
“怎麼不是真的?你可以問一下那個老尼姑,就知道我說的不假了,我後來才聽說衙門裡的捕快把那個尼姑庵給圍了個水泄不通,至今還封着呢,估計那個老
頭沒抓着,所以老尼姑才這麼得意,想以她的死換老頭子的命呢!也真夠癡情的!”潘巧雲哂然而笑。
“要是你說的是真的,你敢不敢去衙門裡說呢?這樣說不定你能留着全屍呢,要不然通姦罪可是要騎木驢過菜市給人扔石塊爛菜葉的。”玉平姨娘想起侯爺夫人對她說起的這番話鸚鵡學舌般說了一般。
潘巧雲本以爲也就是斬首罷了,沒想到居然有這樣的死法,臉色都白了,“你聽誰說的?”
玉平姨娘忍住心裡的笑意胡謅道:“我聽得外邊的官爺們說,大小姐本來是出家人了,犯了淫賤的罪,要罪加一等的,更何況裡面還有幾條人命,自然不是普通的通姦罪了,那人犯這種罪據說是要‘咔嚓’了那個的,女人嘛,要是族裡處置就是沉塘,要是衙門裡處置就是騎木驢去遊街示衆,脖子上還掛上兩隻破鞋呢!”她想起那個沉塘而死的春惠,心下惻然。
“真的?你不是唬我吧!”潘巧雲說話也顫抖了,騎着木驢招搖過市,被人唾罵,怎麼就不能給個痛快呢?
玉平這次倒是不再糊弄她了,嘆息了一聲道:“你孃親在我來京城的時候,知道你必然是留不了性命的,讓我給你收屍,你說倘若真的這麼一折騰,還不如一杯毒酒或者三尺白綾了事乾淨些,再次投胎也許是個好人家的孩子呢!”
潘巧雲嗚嗚地哭了起來,“玉平姨娘,我能依靠的就是你了,你說怎麼樣才能死得不那麼難看?”
玉平姨娘看時機到了就猶豫道:“大小姐,你要是能如實向衙門裡的人供述,說不定衙門裡的公爺會網開一面給你一個不那麼難看的死法呢。”
潘巧雲停住了哭泣:“真的?”
“當然是真的。”文雪冬身着衙役的官服從甬道拐角現身。
“這——”潘巧雲狐疑地看着玉平姨娘和突然出現的衙役,腦筋裡有些轉不過彎來。
“這是你剛纔所說供詞,你確認無誤就可以簽名畫押,你放心,你死得不會那麼難看,起碼讓你留下一些體面,畢竟是伺候過廢二皇子的人。”文雪冬說得硬邦邦的。
“大人是?”潘巧雲剎那間就明白這是一個局,那個玉平姨娘說不定早就埋伏好的,她看着文雪冬想確認是不是真的。
“這位是大理寺卿文大人。”旁邊的獄卒忙狗腿地上來解釋。
“見過文大人!”潘巧雲嫣然一笑,卻不知自己在死牢裡衣服髒乎乎,身上臭烘烘,那笑其實和女鬼一般瘮人。
文雪冬板着臉點點頭。讓獄卒遞過去那供狀,果然是自己所說的全部記錄在案了。
潘巧雲道:“簽字畫押簡單,大不了是一死,問題是我能怎麼體面地去死?”
文雪冬道:“大內的鶴頂紅,潘妃想必不陌生吧,據說你曾用這鶴頂紅幫着廢二皇子鴆殺過不少不聽話的宮人,那藥效只要小小的一杯就足夠了。”
潘巧雲哆嗦了一下,嘆息着:“出來混的總要還的,兜兜轉轉,我還是在京城裡結束生命的。”她慘笑了一聲,果斷地簽字畫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