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顯不是不清楚,這一通說了等於白說,其實他的目地並非向庾文君及雲峰的妻妾們作解釋,天文術數這一類學問,沒個十餘年的鑽研休想摸到門徑,哪是一通說辭就能明白的?而是存了在譙秀這個老對手面前賣弄的心思,於是微微一笑:“待老夫演示一番,庾家女郎或會理解一二。”說着,“啪啪啪!”連擊三下手掌。
片刻之後,屋外響起了水車轉動的聲音,一道清水涌入水渠,推動渾象運轉起來,頓時,這臺渾象天轉而地止,鑲嵌的日月星辰仿似活過來一般,圍繞大地做着不同的,卻各具規律的運動。
尤其是日月兩星,太陽東昇西落,剛降入大地背面,又輪到月亮繼續太陽的轉跡,重複先前的運動,其他金木水火土及各類恆星雖然運行軌跡看似雜亂,卻總體上仍是遵循東昇西落的規律,唯一不動的,只有那一顆永恆的北極星!
以渾象來演示天象,形象而又逼真,衆人全給拽住了目光,連眨眼都不捨得,就好象諾大宇宙的無窮奧秘,悉數被包裹在了這一臺小小的儀器當中。
隨着時間推移,屋外的水車聲漸漸止歇,渾象緩緩停止轉動,恢復了原先的平靜模樣,可衆人目中的驚歎仍沒有絲毫消減,諸葛顯極爲自得,不由得把略帶挑恤的目光投向了譙秀。
譙秀滿臉的不甘之色,卻無可奈何。在歷史上,自西漢以來渾蓋之爭共歷時千年,經過張衡、何承天、祖沖之等一代代天文學家的不懈努力,渾天說最終於唐代由李淳風之手戰勝蓋天說,靠的就是渾儀與渾象兩**寶,很簡單,蓋天說沒有儀器用以輔助演示。整套理論基礎建立在由肉眼觀測而得來的假說與推想之上,而渾天說可以利用儀器展示出天體運行規律,相對而言。更加直觀,更加具有說服力。及至幾百年後於明朝末年西方天文學與天文望遠鏡傳入中國,這才取代了渾天說的統治地位。正是同樣的道理。
譙秀以往能與諸葛顯拼個平分秋色,那是雙方都沒有儀器在手,天文是門實踐性很強的學問,光靠臆想,很難提出對自已有利的論據來徹底壓服對手,然而,今天諸葛顯祭出了殺器,譙秀顯而易見的落入了下風,不禁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譙敏之。
譙敏之的學問來自於譙秀,他的宇宙觀也是蓋天說。可是在這個時候,他又能幫上什麼呢?理論上雙方難分軒致,對方卻有渾儀與渾象作爲幫手,只得向父親搖了搖頭。
譙秀渾身泛起了一陣無力感,讓他俯首認輸。不甘心啊,尤其諸葛顯這老貨還刻意擺出一捋須微微笑的欠扁模樣,太氣人了!
譙秀面色一陣變幻,又看向雲峰問道:“斷山,你既然對渾天說與蓋天說有所瞭解,那麼你持哪種看法?”。其實他也不抱太大希望,雲峰年紀擱在那兒,不過二十來歲,既要帶兵打仗又要治理內政,哪有時間觀測天象?如果說雲峰精通天文,譙秀是打死也不相信,之所以有此一問,權當死馬作活馬醫罷了。
其餘衆人顯然也是同樣想法,庾文君更是冷哼一聲,鼻子都快掀到了天上!
雲峰不急不忙道:“回老師,弟子認爲,相對而言,宣夜說比渾蓋二說更加符合宇宙的實際。”
“呃?”衆人齊齊看向了這人,宣夜說爲中國古代天文三大流派之一,卻由於理論過於超前,因此不爲統治者重視,並未廣泛傳播,它主張宇宙無限寬廣,天空本沒有色彩,只是無限高遠才被看成蒼色,日月衆星自然浮生虛空之中,依賴氣的作用或運動或靜止。而各天體運動狀態不同,速度各異,是由於它們不是附綴在有形質的天上,而是漂浮在空中。宣夜說既便以現代人的視角來看,也是相當有意義的,它的進一步發展認爲連同天體、包括遙遠的恆星與銀河都是由氣體構成,可惜的是,這麼卓越的思想,竟逐漸湮滅在了歷史長河中。
雲峰的話音剛落,庾文君立刻反駁道:“文君雖是不懂天象,卻也聽說過杞人憂天的故事,如果按宣夜說所主張的,日月星辰全都漂浮在空中,那麼爲何不會墜落下來?真的墜下來又怎麼辦?豈不是要把大地砸個大窟窿?”
庾文君問的正是宣夜說最爲人詬病的一點,當時朝庭的欽天監虞喜支持宣夜說,他作出的解答是,天高窮於無窮,地深測於不測,方則俱方,圓則俱圓!簡而言之,即日月星辰各自運行,有自己的規律!卻由於缺乏觀測數據,並不能爲大多數人信服。
衆人把眼神再次投向雲峰,在他們看來,庾文君的逼問恰是點中了這人的死穴,譙秀甚至都生出了一絲悔意,好好的幹嘛多此呢?這下好了,害的這個便宜弟子要出醜了。
雲峰則微微一笑:“日月星辰之所以不會墜落,那是由於咱們所生存的大地也是一個圓球,姑且命名爲地球,與其他天體同樣漂浮在宇宙中,彼此之間相隔着難以想象的距離,而宇宙無邊無際,既然如此,又談何墜落?或許天上的星辰有許多比咱們的這顆地球還要大呢!”
刷!刷!刷!鄙視、不屑、惋惜!總之,投射過來的目光中,沒有一道是帶着懷疑或是深思,就連最百依百順的宋褘與小蘭小慧倆都投來惋惜的目光,很顯然,這人在理屈詞窮之下說起了胡話!如果不是顧及到雲峰的身份,這時就應該是鬨笑聲大作了。
庾文君瞬間鬥志昂揚,由於自魏被發現而來的心虛感覺終於給雲峰的胡言亂語徹底摧毀,當即得意道:“將軍您可真會編,如果大地是圓形,那麼站於背面的人爲什麼不會掉下去?文君替您想一下,或許您會回答,所有人都站在朝上的一面,文君有沒有說錯?”
雲峰淡淡道:“物質與物質之間,都存有一種相互吸引的力量,可名爲萬有引力,比如說桃子成熟了會落向地面,再比如向天空中扔一顆石子,無論使的力氣有多大,這顆石子終將落於地面,這是由於我們賴以生存的地球對附着於它上面的所有物體都存在萬有引力!”
“這個....”庾文君一時啞口無言,略一尋思,雲峰所說的都是普遍存在的現象。
譙敏之接過來拱了拱手:“將軍所舉的例子確有幾分道理,只不過大地是球形着實令人蜚夷所思,上古先賢從未有此說法,不知將軍能否舉出實證?”
雲峰反問道:“老師既然精通天象,想必師兄曾觀測過月食罷?當月食發生時,月面上出現弧形的明暗界限便可以證明地球爲圓形,因爲那是地球的影子擋住了月亮,月亮也是圓形球體,環繞地球旋轉,當月亮運行至地球的陰影部分時,月亮與地球之間的地區會因爲陽光被地球遮閉,就看到月球缺了一塊。而此時,太陽、地球、月球恰好處於同一條直線上。另外還有一點,生活在海邊的漁民看到遠處的船隻駛來,總是船帆先出現,然後纔是船身,這恰恰就能證明咱們賴以生存的大地爲圓球形。”
“對了,文君想起來了!”庾文君突然驚呼道:“上回在海門發現羯趙來船,正是如將軍所說,先出現船帆,再出現船身,文君還差點忘了呢!”
這麼一說,蘇綺貞也記了起來,連連點着頭。
諸葛顯、譙秀父子則陷入了沉思,他們三人雖未去過海邊,卻都觀測過月食,不禁回憶起了當時的場景,眼中不時就閃出了不解,或是懷疑的光芒。
雲峰看的暗暗點頭,他並不奢望這些人能一下子接受地球是圓形這一事實,而是希望能給他們帶來思考,帶來懷疑,促使他們去探索去研究。
片刻之後,諸葛顯問道:“晝夜之分,正是日月圍繞大地東昇西落的結果,如果按將軍您的說法,又該如何來解釋晝夜?”
雲峰點頭道:“諸葛門主問好的,一日之所以有晝夜之分,在於地球是一個自轉的球體,一面對着太陽,另一面必然是黑夜。正如宣夜說所表述的,所有的星球起初都是氣體,由於旋轉產生的向心力才凝聚爲固體,雖說凝聚成功,但這自轉的過程不會停,只不過會變的越來越慢罷了,同時這一過程又極爲緩慢,以至不爲人所覺察。”
雲峰說的越來越讓人聽不懂了,想想也是,東西方完全是兩種哲學體系,從無任何交集,雲峰的目的一方面是盡力爲科學發展開啓一扇大門,另一方面則試着把東西方的哲學體系結合起來,取西方精華,去東方糟粕,產生一種嶄新的哲學休系。
如果雲峰僅是一平民百姓甚至更高的權貴身份,今天在場的一衆人等會把他當作瘋子,當作神精病來看待!然而,他偏偏是手握生殺大權的最高統治者,這使得如譙秀等人雖持保留態度,卻不敢輕忽視之,譙秀也跟着問道:“天有四時,根據太陽所處黃道的位置來劃分,以二十四節氣的四立作爲季節的起點,若非太陽東昇西落,又怎能做出這般劃分,而且由農時來看,如此劃分較爲準確,不知斷山依你的說法,該如何解釋四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