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學有兩種,分爲古文經學與今文經學,今文經學以讖緯圖說爲研究主旨,宣揚天人交感,君權神授,相對而言,古文經學稍有進步,研究的是秦始皇統一之前的儒家經傳,把孔子由聖王與黑帝之子還原爲了本來面目,即博學多才的大儒。
有漢一朝,古今紛爭不絕,漢武帝立五經博士即爲今文博士,王莽篡漢,則廢今文,立古文,而漢光武帝劉秀因出於假讖緯圖說鞏固政權的需要,又倡今文,廢古文。
隨着東漢中葉朝政趨於**,今文經學大佔上風,但讖緯圖說仍影響着東漢經學的今古兩派。譙氏身爲經學世家,師從於鄭玄,而鄭玄兼採古今,綜合兩家之長,使得譙氏家學雖已無古今之分,不過,讖緯圖說卻是一脈相承。
見着譙敏之一幅義正嚴辭的模樣,雲峰一陣無語,譙敏之的意思表達的很清楚,是在勸自已利用大象產崽一事稱王。其實雲峰也能理解譙敏之,一方面是家學影響,另一方面則是風氣使然。
魏晉南北朝既是文化空前繁榮的一個時代,也是各種迷信大行其道的時代,鬼神多如牛毛,比如山神、水神、植物神、動物神、歷史名人神、祖靈、帝王將相神、有聲望的也成神,以及諸多物神,其中又以動物最爲神乎其神,凡是白色的動物,如白兔、白鶴、白狐、白虎等,都被視爲祥瑞,豬牛羊馬等牲畜的受驚發怒。則被視爲凶兆,而中國大量的傳統文化,如占卜、星佔、望氣、風角、相術、讖緯、占夢等等便於此時分類完善。
雲峰想稱王不假,只是不願使用這種方式,利用祥瑞稱王與君權神授又有什麼區別?他的思想是唯物論與自然科學,反對君權神授那牽強附會的老一套,正待開口。譙秀卻揮揮手道:“斷山,爲師明白你的想法,這讖緯圖說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終可歸結於天下民心所向,否則正如敏之所言。劉曜雖杜撰出山神賜劍一說,可依舊免不了國破家亡之禍,他日徒爲天下笑柄罷了。你暫時無須多說,還是順應天心民意,日後如有機會,再慢慢來罷。”
雲峰想想也是,在民間消除各種迷信,不出於以事實來闡述自已的宇宙觀,穩步推進自然教育,解釋不爲世人理解的神秘現象。需要一個長期的過程,於是點點頭道:“老師說的不錯!倒是弟子着相了。”
羊明也捋須一笑,回頭向各級官員施了個眼色,衆人心領神會,在羊明的帶領下。齊齊深施一禮:“天降祥瑞,乃兆大興,請將軍順天應時,擇一良辰吉日即大王位!”
“這個....”雲峰面現遲疑,他也明白,既然選擇了妥協。那麼三推讓是必不可少的,剛要措辭婉拒的時候,一個得意的輕笑聲夾雜在馬蹄聲中傳來:“瞧!文君說的沒錯吧,將軍果然要三推讓了!”
雲峰轉頭一看,張靈芸、蘇綺貞、庾文君、靳月華與劉月茹正並騎而來,後面則跟着幾輛馬車,而庾文君帶着滿臉的不屑眯着眼睛,眼中的鄙夷絲毫不假掩飾!
‘孃的,老子今天還就不推了!’一股無名怒火突的涌上心頭,雲峰一狠心,轉向以羊明爲首的官員回禮道:“諸公說的不錯,天予之而不取,乃自招其禍之道,如今我秦、涼、樑、益四州上下一心,軍民團結,人材濟濟,披甲二十餘萬,自立一國刻不容緩,本將當請高人卜一吉日於南郊祭天!”
“呃?”衆人一瞬間有些愣神,這不合規矩啊!一時都大眼瞪着小眼,怔怔說不出話來。
見着這頗爲尷尬的一幕,張靈芸轉頭責怪道:“文君你也是的,你幹嘛出言刺激你師姊夫?你看,被你激的一口就應了下來,豈不是惹人笑話?三推讓雖說假了點,卻也是一項禮儀!”
庾文君似是受了委屈一般,小嘴一撇:“大師姊,文君就是看不過將軍那幅假惺惺的模樣,哪!明明心裡想的要命,而且全天下的人也都知道,幹嘛還要搞這一套出來?直接即位豈不是省心省力?正如將軍自已常說,你好我好大家好,幹嘛要折騰人?也免了再絞盡腦汁的去找第二個,還有第三個祥瑞出來!哼!祥瑞可不是說有就有的,這一次大象生崽是真的祥瑞,後面如果找不到呢?難道偷偷刻個石碑?又或是弄把劍藏在魚肚子裡?哎呀!大師姊,你幹嘛這樣看着文君?文君還不是爲了你們好?這人啊,要是假習慣了,以後就會一直假下去了,你們也不想將軍變成這樣的人吧?”
靳月華與劉月茹詫異的相視一眼,她們雖是異族出身,接受的卻是最正統的儒學教育,認爲三推讓是天經地義,可是,細細一想,庾文君也不是毫無道理可言,而且她們真的害怕雲峰會變質,古往今來,誰當了皇帝不是刻薄寡恩,喜怒不形於色?雲峰才二十來歲,以後的日子還很長,真的不能掉以輕心。
庾文君的聲音很大,官員們聽的一清二楚,這一席話仿如一柄重錘敲擊在他們的心頭,均有些暗自赫然,說的挺在理啊!一次能做成的事幹嘛非得分三次呢?
“哈哈哈哈!”突的一陣狂笑爆來,譙秀忍不住笑道:“庾家女郎真人真語!老夫一把年紀,竟還不如一個小女郎看的透徹,着實汗顏不已!三推讓始於曹魏,發揚光大於司馬氏,藉口仿效上古堯舜禹之禪讓美德,實則爲掩飾之實,不過掩耳盜鈴罷了!由三推讓得來的江山皆不長久,曹魏、司馬氏僅數十年便分崩離析,而漢高祖堂堂正正登基,立下漢家四百年基業!斷山於亂世從無到有,白手起家,與漢高祖何其類似?自立一國合乎天意民心,自是無須學那虛妄小人,否則,又何異於司馬氏之流?”
譙秀的力挺有理有據,又振奮人心,讓人打心眼裡覺得三推讓不是個好路數,官員們紛紛暗自稱是,微紅着張老臉點頭叫好。
庾文君則粉臉一紅,得意的瞥了眼張靈芸,又略帶些不好意思的甜甜笑道:“譙老先生您過獎了,文君不過是想到什麼說什麼,可沒您想的那麼遠。”
“誒!”譙秀一揮手:“庾家女郎不須謙遜,剛剛說的好啊,這人哪,無論如何都不能假,尤其是君王更要以誠示人,否則,上樑不正下樑歪,流毒無窮啊!
“啪啪啪啪!”就在這時,遠方猛然爆出瞭如雷般的掌聲,不遠處的百姓們本就認同庾文君的觀點,再一見譙秀又說的頭頭是道,也不知是誰領的頭,紛紛鼓掌表示支持!
庾文君的臉頰一瞬間通紅滾燙,被這麼多人鼓掌叫好,對她來說還是頭一回,一時之間,臊的都擡不起頭來,然而,心裡又不可抑制的升起了一絲小小得意,身子不自覺的在馬背上扭來扭去。
張靈芸無奈的笑了笑,這個師妹啊,看起來傻乎乎,卻每有驚人之語,她究竟是真傻還是假傻?懷揣着這份疑問,不知不覺中,一行女子們行到象舍,自顧自的圍觀起來。
待掌聲漸漸止歇,羊明轉頭問向雲峰:“既然今日當着百姓面定下國是,不如把國號也一併立下,將軍意下如何?”
早已被雲峰一紙調令調來秦州的典學陳珍連忙接了過來:“將軍出身於涼州,自當即涼王位!”
“不妥!”羊明擺擺手道:“上邽乃三秦源地,秦於此發祥,將軍既於上邽立國,理當定國號爲秦!”
“秦字不詳,不可爲國號!”陳珍立刻反脣相譏:“把秦字折開來看,上半部爲春無日,下半部爲秋無水,春若無日,則天地昏暗,秋若無水,則大氣陰沉。昏暗陰沉並非吉祥之兆,秦朝歷二世而亡,便是應了此兆!”
“哼!無稽之談!”羊明一拂袍袖,冷哼一聲:“秦朝時使用的是篆字,你看看篆字中的春秋二字是何種寫法?所謂春無日,秋無水,不過是後世漢朝儒生牽強附會出的讖緯之說罷了,以顯示出秦朝滅亡的必然與漢代秦的合理合法!話又說回來,秦乃顓頊之後,有證可考,而涼出自於漢武帝元封五年置涼州刺史部,取其意地處西方,常寒涼也!一無淵源,二來偏遠,如何能爲國號?”
這二人爭的面紅耳赤,衆人都覺得頗爲有趣,不由得各自在心裡做起了比較,諸葛顯卻呵呵笑道:“二位暫且放下便是,且先聽聽將軍屬意何名,如何?”
其實,雲峰能明白陳珍的心思,身爲涼州老人,自然是希望以涼定國號,可是羊明說的也在理,涼這個字聽起來就不舒服。古代立國號講究個發源地,如漢朝源於漢水,唐朝源於西周唐國,宋朝源於趙匡胤的發家地商丘,商通殷,商丘爲西周時宋國所在,而宋國爲殷商遺民封地。雲峰發家於涼州,立國於秦州,除了秦、涼二號,並沒有別的選擇。
至於中華帝國、華夏帝國之類的現代名號,那是想都不用想,雲峰敢斷言,一旦真採用,整個四州軍民都不好意思擡頭做人,古代國號以單字爲尊,凡是兩個字,或是兩字以上的國號,那是蠻夷番邦,貽羞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