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鬆搖搖頭道:“秦王或許殺伐果斷,卻非是虎狼之性,所謂攘外必先安內,當年他初掌涼州大權,欲攻取秦州,必先解後顧之憂,換了爲父,也會如此施爲。”
裴邵想了想,又不甘道:“秦王均分土地,超過百畝上限便課以重稅,又強制釋放奴婢佃客,很可能還會要求咱們拆除塢堡,只怕此人入主關中,咱們裴氏百年基業將不保了啊!”
裴鬆無奈道:“那能如何?你沒看秦王身後跟着八萬大軍麼?若爲父應答稍有遲疑,立刻便招來族滅人亡之禍!”
裴邵目中突現一絲兇光,左右探望一番,附耳小聲道:“父親,咱們不如趁秦王與石虎戰至關鍵處時,聯合其他塢堡斷他糧道,又或是與石虎相配合,從背後攻之,或能一舉破去秦軍。聽說石勒對我等士人較爲重視,我裴氏若投向羯趙,受其重用指日可待啊!”
“啪!”的一聲脆響,裴邵竟捱了一記耳光!
裴邵嚇的連忙撲通一聲跪地,卻捧着臉頰,不敢置信的問道:“父親,您....您這是爲何?”
“哼!”裴鬆一臉的怒其不爭之色,冷哼一聲:”爲父既當面應允秦王,豈能反悔?莫非你要陷爲父於不義?此話不許再提,否則,休怪爲父請出家法!”
“是,父親!子息不敢!”裴邵噤若寨蟬,連大氣都不敢透。
裴鬆看了看一臉委屈的次子,語氣緩和了些:“你起來說話罷,石勒雖設君子營,表面上優待士人,卻集中安置於襄國,就如看守囚犯一般!咱們若降於石虎,先不說能否保下命來,這殺胚可是放言要以關中百萬頭顱堆築京觀!光是遠赴襄國,不還得放棄家業?我裴氏當年寧可屈身事胡而不南渡江東,不就是捨不得故土?
如今劉曜氣數已盡,正如秦王坦言,關中納入秦國總好過羯趙,秦王於秦國行仁政,寬徭薄賦,善待士人,頗得民心,我若立下功勞,料來秦王不會虧待我裴氏。
何況巴蜀、漢中士人歸附於秦王,皆能各得其用,那個李驤你知道吧,原成主李雄叔父,已被任爲秦州刺史,如今你大兄供職長安,若能把握此機,或能振興我裴氏門楣也非爲不可能!無論怎麼說,秦王總是漢人,秦國江山爲我漢家江山無須置疑,莫非你願事胡虜爲主?”
裴邵依言起身,嘟囔道:“子息自是不願,大兄入長安事職也是爲保全門楣不得已而爲之,可是,看着這大好家業即將不保,終是心裡難受啊!”
“哎~~”裴鬆長嘆了口氣:“我關中原本最大的塢堡爲巴氐句渠知氏,擁衆兩萬餘,不還是爲劉曜所滅?如咱們這類塢堡,擁有私軍,不納賦稅,政令陽奉陰違,歷來被君王視爲眼中刺,只是力有未逮,暫且容忍罷了,劉曜如果不是兩面受敵,騰不出手來,我裴氏恐怕早已家破人亡了。秦王胸懷席捲天下之志,又豈肯容有不受掌控的力量存在?當初先祖構建塢堡還不是爲了防範盜匪馬賊?把目光放長遠點,若秦王真能保我裴氏平安,這圍牆拆了也罷!”
見裴邵還待開口,裴鬆揮揮手道:“你好好想想爲父的話,可莫要給我裴氏招來滅頂之災!”接着,轉身喚道:“都散了罷。”說完,自顧自的下城而去。
雲峰自然不會知曉裴氏父子的這一席對話,在他的原定計劃裡,是先行攻打位於長安西北約五十里左右的渭城(今咸陽市渭城區),由於趙國實行胡漢分治,於渭城置單于臺,分左右賢王,各領漢戶二十餘萬專事農牧生產,每萬戶又置一內史,共內史四十三人,總人口達到百萬以上,比李雄當初還要多上數倍。
可是隨着石虎的破關而入,趙國上下人心惶惶,再無心思去理會漢戶了,守軍要麼躲回長安,要麼潰散奔逃,單于臺已名存實亡,因而漢民們紛紛向西逃亡。
雲峰在探得石虎先行兵臨長安之後,又得知了韓勇與曾大牛已於上林苑舊址紮下營寨,反而不急不忙了,在或拜訪、或警告較大塢堡的同時,又收攏難民勸往後方已降於秦國的各郡縣,命各臨時任命的太守縣令長安置難民,一路拖廷下來,於十二月八日下午兵抵上林苑建章宮廢墟。
建章宮遺蹟位於長安城外,未央宮以西,方圓二十餘里,當年跨城築有飛閣輦道,可以不出城門,從未央宮直抵建章宮,遺憾的是,這一座豪華遠超未央宮的建築羣毀於西漢未年王莽之亂。
先是綠林軍攻長安,在斬殺王莽的同時也毀去了未央宮,之後綠林軍立了更始帝,接着,赤眉軍又攻長安,長安全城包括建章宮盡毀,現今的未央宮是東漢朝庭重新修築,作爲西京之用,事實上,有東漢一朝長安僅作了六年國都,而且還是董卓挾漢獻帝退入長安。
秦軍的營地扎於建章宮的最西側,距離長安西城約有十里,韓勇與曾大牛依斷壁殘垣及宮室廢墟構築了數個防禦陣地,這一帶有昆明池與太液池等人工湖泊,又有霸、產、涇、渭、豐、鎬、牢、橘八水出入其中,雖由於廢棄三百餘年的緣由,多處河道已淤積斷流,涇渭二水卻不受任何影響。
領着衆人漫步在上林苑故址,雲峰轉頭問道:“師兄,這一路行來可曾順利?”
譙敏之拱了拱手:“回大王,我軍自上月十八日誓師出征,三日之後抵達散關,守軍萬餘不戰而降,體整兩日,於二十四日說降陳倉,之後一路東行,後聽說石虎已破潼關,臣擔心石虎搶佔上林苑,於是建議曾韓二位將軍分兵行事,韓將軍率輕騎先行一步,而臣與曾將軍率步軍與降卒招降沿路塢堡與郡縣,這才使得韓將軍與石虎於同一天抵達長安城下!共歷時十一日,而臣與曾將軍於六日之後趕來,這一路,倒也算得順利。”
“哦?”雲峰饒有興致的問向韓勇:“信報所述不詳,你與石虎誰先到?可有發生交戰?”
韓勇臉上不自覺的起了一絲後怕之色,施禮道:“回大王,當末將率騎趕到,已有數千羯軍在約兩萬騎的護衛下探查上林苑地形,於是末將顧不得休整,立刻率隊衝鋒,趁着護衛羯軍未來的及增援,殲滅了其中大部,將其驅趕出上林苑西段,可是東段由於羯軍回過神佈防,爲避免重大傷亡,因此沒有繼續攻擊,使得未競全功,請將軍治罪!”
雲峰擺擺手道:“這事怪孤,因存有私心,未能早做出徵準備,韓勇你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很不錯了,來日方長,不急於一時。”隨後話音一轉:“之後石虎可有來攻?”
衆人都明白雲峰所指的私心是哪方面,不過,離家出門這麼久,也是人之常情,如此才顯得有情有義,韓勇連忙答道:“大王自謙了,要怪只能怪劉嶽未能多支撐一會兒,另外賊老天也不幫忙,今年黃河比往年提早封凍了十天左右。而石虎僅來攻過一次,被將士們依託殘垣斷壁以弓弩打退,死亡了近三千人,之後再未來攻。”
雲峰又問道:“我軍傷亡如何?”
韓勇面上浮出了一絲悲痛,重重嘆道:“哎!羯軍的戰鬥力遠甚於趙國,且悍不畏死,紀律嚴明!我軍將士死亡六百三十一人,重傷至殘一百零五人,輕傷約有四百人之多!”
雲峰頓覺肉痛!自打來到涼州,所部騎兵極少有如此大的傷亡,而且還是依託有利地形處於防禦一方,韓勇雖大略一提,卻可以判斷出當時戰況之慘烈,石虎果然名不虛傳!
雲峰不自覺的望向了東面的殘垣斷壁,整個上林苑地區遍佈宮殿遺蹟,石虎來攻韓勇,付出大量傷亡未能寸進半步,而自已攻石虎也將面臨着同樣的局面。
突的,雲峰身形一展,躍上一座廢棄屋舍的頂部,舉目張望,只見建章宮東部與已方一樣,扎滿了重重帳幕,中間似是約定好的,有兩裡左右的隔離帶。
凝功雙目向前再看,數座大營橫亙於長安城西北,緊密守互,互爲倚角,與最初來報說石虎駐於灞上不符,看來未能據全部建章宮使得石虎把營寨西移,以護住前沿陣地,應變之及時,倒也不失爲一身經百戰之將。
簡而言之,如今的形勢是,秦軍依託建章宮西側分立兩寨,而石虎據建章宮東側環長安西北分立數寨。
雲峰不由心中一動,刷的一下躍了下來,問道:“石虎怎會如此託大,他莫非不懼怕孤與劉曜裡外夾擊?”
韓勇現出了不屑之色:“據末將估計,如今長安城連禁軍加中軍應不少於十萬,可是,大王您仔細看,城頭守軍可有鬥志?按理說,石虎來攻末將,劉曜若遣城中精銳傾巢出動,既便不能破去石虎,也能使他元氣大傷。然而,石虎僅以三萬騎護住後陣,便嚇的長安城門緊閉,不見只騎片甲馳出,劉曜該是給石虎嚇破了膽!”
雲峰再次看向了遠處的長安城頭,夕陽的餘輝恰好灑落在守城軍士們的臉上,把他們的表情襯的清楚分明,均是帶有或多或少的懼色,果然膽氣已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