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顫動,馬蹄紛飛,地面的枯枝敗葉被濺shè開來,貼着馬腿來回打旋,列在最前的羯騎均是一手撐盾,另一手握住短矛,純以嫺熟的技術僅憑雙腿控馬,而靠近丘陵的兩側騎兵,則撐盾護住身體,儘管偶有人中矢墜馬落下,卻對大局不產生任何影響。
“咴溜溜~~”奔在最前的近千匹戰馬突然失蹄,翻滾着重重砸向地面,在撲通撲通的悶響聲中,馬兒向前衝滑,霎時間,人仰馬翻,一蓬蓬血水四散飛shè,慘嚎嘶鳴接連不斷,還未接近石壘,秦軍陣前已是一片狼藉!
在後陣督戰的桃豹,臉面略一抽搐,秦軍設有絆馬索,他不是沒猜到,只要有條件,任何軍隊都會設置,絆馬索成本低廉又不費事,在這一片山谷中,平勢雖較爲平坦,卻遍地都是枯草與稀疏林木,最適合用來設置絆馬索。
只是,羯軍的攻擊全靠那幾根短矛,短矛必須要藉着戰馬的蓄勢加速才能投擲到最遠,否則,不待靠近就會被秦軍的弩箭shè殺,因此明知道前方有陷阱也得硬着頭皮向上衝,近千人的損失,還沒超出他的心理預期。 . .
“他孃的!還有完沒完了?”桃豹忍不住的爆出一聲怒喝!
他看到,衝在最前的近千騎倒地僅絆倒了百餘騎,後面的騎兵要麼繞道,要麼直接躍過,不由暗鬆了口氣,可這口氣還沒鬆完,又有數百騎被絆倒下來。
石聰急聲提醒道:“將軍,照這情形看。秦軍定是在陣前設置了密密麻麻的絆馬索。儘管距離他的前陣只剩下五百步不到。但要完全衝過去,至少還得傷亡個一兩千人,未戰便折,恐怕會動搖軍心啊,依未將看,不如先清理乾淨,去除障礙再全軍衝擊!”
桃豹略一尋思,便堅定的搖了搖頭:“不!《左傳、莊公十年》有云: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如今檑鼓一通,正是士氣最旺之時,若清理再攻,必將士氣衰竭!而且,最多三rì之內,拓跋氏將從後趕來,屆時我軍內無糧草。外無援軍,將陷入腹背受敵的絕境。因爲,只能一鼓作氣,不計代價衝破秦軍防線,如此,你我或能有條活路!”
包括石聰在內,身周的將領們均明白桃豹說的在理,一時之間,心情都有些黯淡,堂堂大趙鐵騎,何曾面對過這般局面?歸根結底,還在於石虎的那一敗,他死了無所謂,卻連累近十萬jīng銳被消滅殆盡,使得趙國由鼎盛的巔峰一下跌落開來!
這是大多數將領的想法,他們並未親臨其境,因此,並不清楚那時的石虎,其實已經處於了劣勢當中,越拖下去越不利,石虎只能行險一搏,只是失敗罷了。
桃豹很明顯的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改變,轉頭看了看之後,突爆一聲巨吼:“兒郎們,今rì之戰,事關我大趙氣數,事關咱們能否安抵河北!秦軍在這設壘攔截,是想要咱們的命,咱們能給嗎?不能!即使是死,也要拉上墊背才值,今rì,包括本將在內,所有人都與秦人不死不休!我大趙能於亂世中崛起,靠的便是悍不畏死!
來吧!把你們的熱血都燃燒起來,咱們與敵搏殺,遠在襄國、河北的家人才能得享平安,只有死於沙場的戰士,才能稱之爲英雄!來,讓你我爲保衛大王、保衛家人、保衛大趙而戰!爲大王盡忠!”
“爲大王盡忠!爲大王盡忠!”一瞬間,羯軍士氣大漲,狂熱的激情熊熊燃燒在了每個人的心口,這時的他們,再不畏懼死亡,死亡,反而成了一種無上的榮耀!
攻山的羯軍,有些明明人被冷箭shè中負傷,按理說,應該退往後陣及時治療,但他們不,想都不想的把箭矢猛的一撥,鮮血噴shè中,卻半點不受影響!
還有人雖然被shè中要害,但臨死也要向前多跑幾步,奮盡全身餘力把手裡的兵刃向敵擲去!
而攻打石壘的羯騎,相當一部分人的感知竟神奇的上升到了一個莫名的境界,那隱藏在枯草中的繩索再不是秘密,憑着高超的馬術,他們很輕鬆就一躍而過。
看着戰況愈發激烈的山坡,尤其是秦軍將士出現了遠超於之前的死傷,草香幡梭姬的美目中現出了一絲憂sè,忍不住道:“大王,羯人是真的不怕死啊,您看,將士們的壓力增大了不少,如果給羯軍攻上山頭那可糟糕了。”
“嗤!”雲峰輕笑一聲:“士氣大漲又有何用?當年楚霸王破釜沉舟可一而不可再,何況我軍並不是與敵正面交戰,而是依託有利地形阻擊,剛開始或許壓力較大,但羯軍這士氣,來的快,退的也快,久攻不下,豈能不嘩嘩直往下落?不出一個時辰,必然從哪來回哪去,說不定還能更矮一截!”
草香幡梭姬轉頭一看,庾文君、荀灌娘、劉月茹及一衆女羅剎們均是面無懼sè,而且山上山下的秦軍將士也是不見動容,這才意識到自已的反應過大了些,不禁俏面微紅,低低應了聲:“哦!”
庾文君瞥了眼雲峰,也跟着勸道:“草香幡梭姬,你不用擔心,這是將軍最爲擅長的烏龜鐵桶陣,他這人啊,越過膽子越小,以前還常常領着孤軍與數倍的敵人奮戰呢,可如今,動不動就擺出烏龜鐵桶陣,誘使敵人主動來攻,真沒勁!”
雲峰頓時臉面一沉,不悅道:“你懂什麼?看來孤剛剛的話你全當耳邊風了啊,爲將之道,在於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利益,這纔是名將風範,硬打硬衝,那只是猛將與勇將!我軍既能依託地形阻擊,又何須上前與他拼命?更何況這裡多山地丘陵,騎shè不能有效發揮,沒法在運動中殲敵,貿然以騎兵迎擊,只能陷入混戰當中,所以,下馬作戰纔是揚長避短之舉!”
說着,雲峰看了看啞口無言、一臉悻悻的庾文君,得意道:“孤不拘泥於陳規,再加上這身裝扮,即使算不上名將,那也是個儒將,何爲儒將?羽扇一揮,檣櫓灰飛煙滅,是爲儒將也!”
“嘔~~”庾文君立刻現出了極爲誇張的作嘔表情,極爲不齒的瞪了雲峰一眼,就連周圍的女人們,也是胸腹一陣翻騰,見過自戀的,沒見過這麼自戀的!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山下,看都不看他一眼!
山坡上的衆人,對羯軍如cháo的攻勢半點都不擔心,而山坡下,也是瀰漫着一派樂觀的氛圍,感受到如虹的氣勢,石聰屈指讚道:“將軍果然高明,將士們士氣高漲,擊破秦軍石壘當不在話下!”
桃豹現出了一絲得sè,連帶身邊的衆將,均是連連點頭,捋須微微笑,滿含期待的視線凝結在了前方的騎兵陣中。
幾息之間,羯軍已達到可以投擲短矛的距離,而這一片地塊,也不知怎麼回事,草木竟極爲稀疏,顯然不可能設置絆馬索,當下再無人遲疑,均是運盡全力把短矛向前方猛的一擲!
“嗡嗡嗡~~”刺耳的破空聲就連綴在後方的桃豹等一干將領們都能聽的一清二楚,漫天矛影有如烏雲般向着秦軍陣地遮天蓋地而去,彷彿剛剛升起的朝陽都被擋在了外面!
出乎意料的是,秦軍陣中並未傳來成片的慘叫,反倒是短矛擊打上石頭的叮叮噹噹聲不絕於耳,這是怎麼回事?難道無往不利的短矛失靈了?有的xìng子急的踮起腳尖探頭看去。
這沒辦法,谷內的地勢相對於谷外要稍高一點,站在平地上,只能看到石壘並不是橫亙全谷,而是其間留有數道寬度不等的空隙,在石壘的後面還有着隱隱約約的石壘。
不過,衝在最前的羯騎卻是看的一清二楚,石壘後方就象迷宮,長度不一的石壘高不過人身,雜亂無規則,一條條的橫列在谷中,足有十餘排之多,距離近的相隔四到五丈,距離遠的也不會超過十餘丈,在這樣的環境下作戰,只能沿着預留空隙七拐八拐,速度將不可避免的大打折扣,騎兵的突擊優勢將漸漸喪失,而且人騎在馬上,高大顯眼,反而成了活靶子。
至於秦軍,全都緊緊倚在石壘後方,難怪飛越石壘的短矛幾乎全放了空,除非短矛能擊穿石頭,否則根本傷不了他們,但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如此稀奇古怪的陣勢,偏偏還專克騎兵,一時之間,羯軍前鋒竟有種進退維谷的感覺,如果下馬推倒石壘,恐怕還沒靠上前就會被秦軍的弓矢shè死,如果向前衝,這無窮無盡的石壘又讓人頭皮發麻,還不知道自已有沒有命衝到盡頭呢?而後退,在未有鳴金傳來,私自調轉馬頭只能是個死!
他們投擲第一枚短矛時氣勢十足,投完之後,儘管馬匹還在繼續飛奔,這第二枚卻不知道是投,還是不投了,就在這遲疑間,秦軍陣地上繃繃連響,一支支奪命短矢迎面shè來!
傾刻之間,慘叫聲連成一片,無論是人是馬,紛紛中箭倒地,流淌出的鮮血,冒着的絲絲熱氣都是清晰可見!
前面的羯騎中箭身亡,後面的不明就裡,同樣擲出一輪短矛,就陷入了茫然當中,迎接他們的,只有那密如飛蝗的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