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而逝

隨風而逝

第一眼就看到那個站在九天雲霄之上的淡青色身影,颯然輕揚。

遙不可及,恍如隔世。

似如幻境,幾乎不敢相信,心中本如清池,水面平靜,卻在這一瞬間綻滿了金蓮,水面輕皺,清香直面撲來,瞬間將她淹沒。

一切過往繽紛踏至,好似冬季細碎的雪花,清淺縹緲卻無處躲閃。

無數畫面將她團團圍住,逼得她雙目刺痛發脹,耳邊是淡若清風的低語,是他淡漠的聲調。好似春水顛覆了她的心池。

往事如煙,卻綿延飄遠。

不會忘記春日遲遲,夜色朦朧,他稚氣橫然,卻口口聲聲都是斬妖除魔,互拼道法,橫眉相對。

記得夏日炎炎,他小心跟蹤自己,換上白衣自以爲可以矇混過關,連日酒樓喝茶,只因不捨離開自己。

自己卻執意的選擇了另外一人,滿心以爲這就是幸福,直到後來一切都被揭開,才知道外表再過華麗,直到陷下去才發現裡面早已是殘缺蒼白。

這一世,他元神已損,只得魂系青竹重新修煉。雖不記得前塵往事,亦伴她一世,默默守護卻始終不得開口。

第一世是她心智未明,情愫初始卻不知所起,滿心歡喜以爲抓住了心中所想,事實上卻不知所謂。這一場劫難害人害己,傷筋挫骨,終是連着心性都清減了幾分,最後也只與他相守,便當是還情,亦是自己無法放手。

而如今這一生,是她重新愛上了他,就算他們是師徒,就算他不承認這份愛,她也會堅定地走下去,只想如此陪伴在他的身邊。

如今這般情形,他面容異常憤怒,想來是誤會了她,自己又該如何?

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卻被時隨風緊緊握住手腕,不得再向前走,轉頭看他,只見他眉頭緊皺臉色發青地盯着雲子暮。

不知爲何,心口竟猛地抽縮,有些不忍傷他,無法再挪動半步。

雲子暮走下雲端,一步步向她走去。

心情有些激動,看向他的面龐卻突然沉了下去,怒氣,絕不是一般的怒意。

天兵天將紛紛下來將桃花谷包個裡三層外三層,無數雙眼睛盯着他們。衆位仙家遠遠站着,一臉正氣。

雲子暮手中握着流波仙劍,寒氣陣陣,每一步都顯得異常沉重艱難。

“花半朵。”他淡淡開口,目光似在看她又彷彿在遊離。

她雙腿微顫,卻無法邁開,只得愣愣地看着他。

“我起先以爲你只是一時被迷惑,不分善惡,不忍將你打入輪迴。”他神情一變,“卻不知你竟然與這妖魔一道,暗中設計,欲再次毀我仙界!真是一副惡毒心腸!”

愣愣地看着他,嘴中的話語像是破土而出的藤蔓纏住了她的雙腿,心中的城瓦瞬間崩塌,眼前變得昏暗,看不清他的雙眼冒出怎樣的怒火,眸底又藏着多少不爲人知的悲慼。

“師父……”她喉間越發疼痛,像是被濃煙薰過。

“我不是你的師父,不要喊我師父!”他眉眼突然變得凜冽,像是秋季的寒風吹散了樹葉毫不憐惜般向她看去,“心底不純,不知悔改!騙人騙己,心思狡詐,實屬可惡!”

不是這樣的,不是的!她拼命的搖頭,想開口說話,卻始終無法張嘴,只覺得喉間梗塞,好像硬硬的一大塊卡在中間,無法吞下更無法吐出。眼中也憋出淚意。

雲子暮雙眸一閃,緊盯着她,她狠命的眨眼將眼淚逼退,終是看清了那雙眸子,怒火滔天,終是……沒有她的影子。

“我之前已經給你了一個機會,可你卻依舊不思悔改,勾結妖魔界,暗中策劃,今日要是不懲罰你,豈能對得起因你而死的芸芸衆生?!”他此刻似乎什麼也顧不得了,悔恨已經徹底淹沒了他,他當時實在不應該一時心軟只是暫時抹去了她的記憶,要懲罰就應該狠下心來!

一步步走向她,看着她緊緊挨着時隨風,嘴角不禁一絲冷笑:現在知道怕了?以爲他還能保護你嗎?他如今連自己都無法保全,如何能保得住你?!自己雖然慈悲,但不至於正邪不分!如今這般是她逼的自己無法不出手。

手中劍光一閃,流波仙劍瞬間離手,劃破長空,只聽一聲劍鳴過後,就向半朵射去。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眼中滿是劍身上閃耀的灼灼鋒芒,腳底生根深深陷入地面無法擡起。他真的要殺了她?

手腕一緊,她被拉過閃到一邊,仙劍卻猛然一轉,對準時隨風的眉心。

時隨風伸手一推,流波仙劍與他手指相觸,霎時,一道亮光從中閃出,沖天而上,劈開雲霧,直上九霄。

劍身仙光突顯,一道道衝擊,將時隨風逼得連連後退,臉色蒼白,指尖近乎透明,手背上血絲漫延,突然大吼一聲:“怎麼還不出手?!”

半朵一愣,只見身邊眨眼的功夫閃現出數個妖魔來,她一時呆住,何時她身邊竟潛伏着這麼多的妖魔?難道,時隨風他一直都與他們有所聯繫?

雲子暮眉間一蹙,手中發力,仙氣毫不留情的發散出去,一干妖魔瞬間被侵蝕湮滅,化爲灰燼。

半朵渾身發抖,這樣無情無慾的他,實在讓她感到害怕。

時隨風嘴角溢出血,手中毫不放鬆,雙眼緊盯着雲子暮,看着那人會是如何的無情,他的底線到底是在何處。

半朵看到他嘴角的血絲,一滴滴淌下,眼前忽然浮現出他在仙界受刑的場景,雙眼雖是凝神於前方,卻總有一絲神識注視着自己,與那時的場景何其相似。

氣息突然變得繚亂,有些不知所措,看向雲子暮,他只是凝神與時隨風的拼比道法中,根本沒有一絲在意她的神色。

耀眼的仙光之中,他面無表情,淡漠的眼神稍稍一觸就會覺得周身冷凝。

她突然覺得,他是真正無情無慾的神仙,也許真的和以前的那個小道士不同了。

那時的謝靜禪還只是凡人,而如今的他是高高在上的天機子,早已脫去凡身,註定了一身仙骨,永生寂寥。

她垂下眼,掩住血絲,那在密室的那個吻呢,那算是什麼,真的對她毫不動情?

傳世的情緣,轉生的情絲,倔強不屈,前路卻依舊渺茫。

腳下一動,向他走去,只知道自己必須問清楚,他若還是那句話,自己就真的不再期待。

突然劍光一閃,竟轉變了方向,瞬時向她撲去!

她呆愣住,不知該作何反應,耳邊突然一道風閃過……桃花的暗香。

耳尖被劍鋒劃出血來,滾燙的疼痛。

只聽身邊一聲悶哼,她腦子裡突然一片木然,不敢回頭,只是怔怔地看着雲子暮,看着他一臉詫異地看着自己的手,仿若剛纔御劍刺她的人不是他一般。

久違的淚水終於掉落。

不再言語,轉身扶住肩上的時隨風,異常沉重,心口的空洞沒有底線,沉沉下墜。

以前自己曾問過他,自己爲何值得他這般相待,他無語。如今,手中的身子越發輕飄,她說不清這種心情到底是何,如此鈍重。

“隨風。”輕輕開口,顫抖的音調,再說不出別的話來。

“嗯。”他躺在她的懷中,和以前一樣地眯着眼睛看她,嘴脣已經毫無血色,慘白如紙,緩緩擡起手覆上她的髮絲,“小朵兒。”聲音微弱,毫不掩飾的情意。

看着她淚眼朦朧,臉上突然笑起來,一種快慰卻又心疼的情緒浮上他的心頭。

她突然快喘不上氣,喉嚨被堵住,自己竟沒有發現他身上沒有一絲溫度。

“還記得我說過的詛咒嗎?”他拉回她的心神。

點點頭,那個詛咒,她想起來了。

他淺笑道:“我本就是半妖半仙,生來就帶着那個詛咒,註定不會有親情,更不會有愛情,如今我變成這樣,你不必覺得虧欠。”

他緊盯着她,無神的眼光突然像是星辰,映着白色的身影:“可一切都亂了……我愛上你,亦欠了你害了你,對不起。”

那個詛咒,自他出生就註定纏上了他,若是愛上別人,兩人之中定會有一個因此喪命。

他已經失去過她一次,無法再承受,既然……她並不愛自己,他若是消失,她必然不會像自己那般心痛吧。

所有的一切,一個人承擔便好,這段愛情本來就只是他一個人的事情,就由他自己來選擇。

這一次,他離開。

灰飛煙滅,便是永遠離開。

周圍的神仙冷冷的注視着他們,料定了結局,心中暗爽。

……

突然他的身體漸漸變冷,一寸寸涼透。

“隨風!”她驚叫出聲,驚恐的看着他,他的身體一點點變輕,快要飄離於世。

他抿嘴一笑,眼眸中閃着最後的一點光芒,語調輕輕:

“我本就該灰飛煙滅了,卻放不下你,妖的那一半魂魄已經在仙界的時候就……如今,在你眼前的只有仙魂……你不是愛他嗎?喜歡神仙?……那我這個樣子……你喜不喜歡……”

喉間乾澀,再說不出一句話,只是抱着他,怔住看他,眼皮滾燙。感到他的身體越來越冷,虛無縹緲的和風一樣,快無法抓住。

他靜靜的躺在她的懷中,周身都是溫暖的,看着她的淚一滴滴墜下,落在自己的睫毛上溶了進去。嘴角翹起,她眼眸的漣漪似乎漫上心頭,心瞬間化的柔軟。

伸出手撩過她額前的髮絲,手指輕輕刮她的鼻尖,指腹在脣上輕點,感覺到底下的陣陣顫抖,頓時心滿意足。

“原諒我……”他再次開口,意料中看到她的眼淚越來越多。心痛的同時卻滿足。

“原諒我上一世那般對你……”原諒我一次次……騙你,負你。

喉間被什麼狠狠扼住,哭,都無法做到。

桃花谷,桃花依舊。

日光穿透了他的身體,幾乎感到下一秒就要被烤化,閉上眼。

一片片桃花花瓣穿過他的身體,落在地面,沉寂的氣氛,沉寂的時間,河水也不再流動。

終是化作一縷青煙,輕輕滑過她的鼻尖,好似清風拂塵,卻依戀不捨,最終融匯到空氣中,消散於塵。

手中一空,什麼也抓不住,心口突覺痛感,竟有了心跳。是他的心跳!

他竟是將心給了自己……

伏在地上,手輕撫他躺過的草地,上面依舊冰冷,像是他走時的溫度。

時隨風,徹底消失了。

手指無法控制的顫抖,她終是止不住哭了出來。心中突然變暖,聽到一聲聲心跳,強烈不容忽視。是他在安慰自己,她撫上心口,一下一下的跳動,示意着她自己並沒有走遠。

好狠!

她恨恨咬牙,不讓自己忘記他,永遠提醒着他的存在。真是費盡心機……眼淚不斷掉出,砸在草地上,碎開的淚花印證着那些過往,滲入泥土。

雲子暮收回流波仙劍,眼眸沉沉,沒有喜怒。

心中微有異動,有些煩悶。那時隨風在桃花谷暗中策劃許久,竟是這般毫無留戀地離去,毫不後悔……

有些呆滯地看着不遠處的半朵,突覺氣息沉悶。

殊不知,千秋霸業,卻抵不過春水一流。

……

花半朵再度被抓回仙界,被困妖鎖困在柱子上。屋子漆黑,好像是個暗室,不知要對她作何懲處。

陰暗溼冷,入眼的只是一片漆黑,自從被抓來以後,沒有一個神仙來問過她任何話,好久過去,時間似乎沒有盡頭。

黑暗中,心口一下下跳動着,似乎在給她打氣。

嘴角淺笑,頓覺周身溫暖不少,眼前突然晃過熟悉的紅色身影,眉目依舊地笑看着自己,喉間一梗,再仔細看去,還是黑暗。

他已經走了,是在自己面前魂飛魄散的,怎會有錯?如今,不過是幻覺。

靜靜的,聽不到她的呼吸,只有聲聲心跳,敲碎了沉寂,安撫着人心。

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細細碎碎的疾走聲,心中一緊,會是誰?!

門開了,桔色的燈光霎時照亮了暗室。

燈光微弱但依舊有些不適,微微閉眼,再睜開眼睛看向來人,怔住,來人竟會是晏卿!

疑惑的看向他身旁,旁邊那個施法隱形的人……又是誰?

他手中提着燈籠,桔色的燈光將他臉的輪廓模模糊糊的映了出來,有些陰鬱的神色,和以往的樣子相差很大。

不知爲何,半朵看着他無聲無息的陌生模樣,竟感到一絲不安。

這時,他身邊的那人解了咒法,竟是陌月上仙茶青清!

她頓時呆愣,怎會是她,她不是應該被仙界懲處了纔對嗎?怎麼會在這裡,和晏卿在一起?!

茶青清看着她雙眼盡是恨意,站在她的面前,一手勾起她的下巴,仔細地盯着她,恨恨道:“你到底有什麼好?他爲何什麼都願意爲你做?一世不夠,纏他三世最後竟落了魂飛魄散的下場!”她手中勁道越來越大恨不得立刻捏碎半朵的下巴。

下巴的痛感幾乎感覺不到,那句話已經無情的穿透她的耳膜。擡眼看茶青清,她眼睛紅腫,已是哭過。

“左護法大人。”陌月平靜了一下情緒,收回手,啓口道。

左護法?!她猛地擡頭,只見晏卿上前一步站在陌月的身邊。

她瞠圓雙目,晏卿就是妖魔界的左護法?!

怎麼可能?她的心重重的墜下,呆看着他。

“左護法,當初是你將她引來仙界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劃,如今他……已經不在了,右護法巫寒師父也被關了起來,現在妖魔界都只聽你一個人的,你說該怎麼懲罰這個賤人!”陌月側臉看他,心中卻是恨不得將他也千刀萬剮,要不是他一心策劃將她引來,隨風也就不會因她而死。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着,已經被仇恨完全淹沒。

晏卿此刻再也不是那個嬉皮笑臉的“引路人”,陰沉着臉,燈光映着他的面容,陰暗不定,氣息中散發着說不出的狠厲。

他看着半朵,面無表情,開口道:“如今這個局勢我當初也沒有預料到,魔君的死我確實是有不可推脫的責任。你想怎麼對她就怎麼對她吧,只要不顯露出來讓別人起疑就好。”他語氣淡漠,好像半朵真的只是一個陌生人,毫無關聯。

“晏卿,你這是什麼意思?!”半朵怔怔看着他,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但她已經無力承受,只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樣。

“什麼意思?”茶青清突然笑了起來,頗是憐憫地看着她,“難爲你一直被矇在鼓裡,其實這些都是左護法在背後一手策劃的。當初你所在的那個村子裡的人都是被他屠殺的,當初你們去了皇宮,他也是去找神器,不過……只是可憐那些凡人啊,還是受了你的牽連,怪不得別人。”

她突然覺得渾身上下無比冰冷,止不住的顫顫發抖,不敢看晏卿的臉。

“還有那個古鎮吸血鬼背後的妖魔界中人也是他,你們落入方外的上古迷幻陣也是他佈下的。”陌月的聲音好似在她後窮追不捨,逼着她直視現實。

“那方外的蝸牛精更是他的手下,啊,對了,屠殺不周山的那批妖魔也是他派去的。”還有云子暮的劍會無緣無故向她刺去,都是他們在暗中動的手腳呢,不告訴你,你也來體會那種痛吧……被遺棄的感覺……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半朵,似是在欣賞她的表情,看着她眼底的慌亂迷茫,心中涌出無限快意。

不會如此輕易放過她,抿抿嘴,接着道:“你不是還有個姐姐嗎?那個曲別意,哼,那個叛徒。前幾個月你還在天機山的時候竟想着去救你,幸好被左護法發現殺了她,不然驚動了仙界可怎麼辦?”

大腦頓時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啞聲道:“你騙我……”

“騙你?能得到什麼好處?不過,護法還是心慈手軟了些,沒有毀了她的魂魄,可你那姐姐如今也不知轉世到哪戶人家,再也認不得你了呢。”陌月冷瞧着她。

晏卿盯着她,一身黑衣讓他看上去愈發陰鬱,突然開口道:“你可知雲子暮身上的嗜血蠱到底是怎麼解的?”

“哼,想來也用的不是什麼正經辦法,我看她與那雲子暮之間分明就是有些什麼。”陌月冷笑道,又想起什麼臉色徒然黯然,“隨風他……徒然爲這樣一個女人喪命,你真是……可恨之極!”雙眼恨恨地看着她,眼底的嫉恨和怒火快要將她燃盡。

晏卿看她雙眼呆滯,想問什麼也問不出來,皺皺眉對陌月道:“青清,別和她廢話了,一會有人來可就不好辦了。”

陌月冷眉一豎,冷笑着看她,手掌一翻,掌中出現了一個瓷瓶,藍色的瓷瓶上泛着幽幽的冷光,半朵心中擔憂,這是什麼東西?她想幹什麼?

陌月揭開瓶蓋,暗室中頓時充斥着一股子腥臭味。

朝下一倒,一條鮮紅色的蜈蚣落在了地上!

睜大眼睛看去,它竟有一尺多長!大拇指那麼粗!無數細小的觸角不斷的擺動着,扒拉着地面,像是在沙地上走過的聲音。

半朵渾身一抖,她什麼都不怕,就是怕蟲子,更不用說毒蜈蚣這般毒蟲!強壓住想嘔吐的感覺,臉色慘白地衝陌月道:“你想幹什麼?!想問什麼直說就好,不用費這麼多功夫!”

“幹什麼?呵呵,我只是想讓你也體會到那種痛不欲生之感,都是你害他死的!他做錯了什麼你要那麼對他?!”她越說越激動,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他什麼也不想要,無論我求他多少次,只想做他的女人,那麼卑微毫無自尊可言,而他卻從來不多看我一眼,而他卻可以爲你死,爲你魂飛魄散,到底是爲什麼?!”

她嘶喊出最後一句話,雙眼通紅,渾身脫力。

晏卿急忙扶住她,陰沉的神色掩蓋不住眼底的擔憂和一絲酸澀。

她沉靜了一會,不耐地從晏卿懷中掙出,極是討厭他的懷抱似的,低頭看着地上焦急轉圈的蜈蚣,殘忍地笑了笑,手中施法。

只見那充血一般血紅色的蜈蚣突然轉向半朵的方向,像是蛇一樣向她快速的游來,腹部劃過地面,身上的毒液沾染上去頓時焦灼出一道道黑痕,泛着黑色的煙霧。

她感到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在不停的抖動,渾身發寒,沒人能夠阻攔住它。

雲子暮……

每當這個時候,總是會不自覺地想起他,她低頭慘笑,想到桃花谷裡流波仙劍向自己閃來的那一刻,心口發燙。

他差點殺了自己,她還能期盼他會來救自己……真是傻子!

手腳都被束縛,根本沒有辦法動彈,一眨眼,腿上一片冰涼,它鑽進來了!猛抽一口冷氣。

渾身都僵硬地顫抖,感到它冰冷的腹部貼着自己的腿,無數條腿滑過她的皮膚,像是在找什麼位置,不斷的蹭着,引起一陣戰慄。

只覺腳腕一痛,它在不停地啃咬,尖利的牙似乎一下就刺入了骨中!

像是無數白蟻聚集在那裡咬噬,又像是滾燙的鐵塊燙過,感到皮肉焦灼粘在一起。

再也無法忍受,終於尖聲出聲。

晏卿急忙將陌月的耳朵捂住,陌月一顫,躲過他的手。他眼底一黯,垂下手。

半朵渾身冒汗,一聲聲尖叫着,蜈蚣的尖牙不斷的刨着她的皮肉,她雖然看不到但也能想象得出腳腕處會是怎樣一番皮開肉綻的慘景。

它似乎鑽進了她的身體裡,腿上一陣脹痛,感覺到它在身體裡不斷前行。她幾乎已經叫不出來了,每哼一聲心口就會突然鈍痛,那蜈蚣也會愈發興奮。

只能咬牙忍着,牙齒深深埋進嘴脣,肉一片片翻起來。困妖鎖上染滿了她的血,手腳不斷掙扎,卻只是悶悶的哼着,所有的哭喊都被扼在喉間。

蜈蚣在她身體裡遊動,不停地啃咬斷擋在它面前的筋骨,每一下,半朵眼中一點點變紅,眼睛越發乾澀。

到了她的心口,似乎被阻隔住,無法再深入,只好繼續向上游去,到了她的腦子裡!

沒有再動,似乎……融化了,融在她大腦中。

鎖骨間的花印突然灼痛,她渾身麻木,也只有這一處還有感覺,閉上眼睛,空白夾雜着黑暗,別的什麼也沒有。

腦子裡暈暈沉沉的,不知晏卿他們是什麼時候離開……

再睜開眼時,卻發現眼前站着雲子暮。

渾身一抖,爲何都一個個來找自己……

他何時來的?來了多久?

有些無措地慌忙看向自己身上,還好,什麼都沒顯露,一滴血也沒有。

雲子暮淡淡地看着她,眼底沒有一絲愁緒和想念,他伸出手,掌中是一顆黑色的藥丸。一絲詭異的氣息在上面盤旋着。

半朵擡眼看向他,相對無言。

他開口道:“這是絕情丹,你吃了它,我放你走。”眼神毫無波瀾,只是說着一件與他毫無關聯之事。

呆呆看他,耳膜突然刺痛,心口的震動提醒她,自己還活著。

絕情丹……她嘴角嘲諷地笑道:“爲何不是忘情而是絕情?”

他身子一滯。

又道:“離開這裡,我又能到哪去?”

“不周山,我會送你去那裡清修,你忘記紅塵以後,一定會修得正果。”他靜靜地看着手中的丹藥,眼皮輕顫。

她有些呆愣,突然想到那個時候……

“和我一起回不周山,忘記紅塵中的一切!我會幫你修行……”這兩句話何其相似,而如今說來卻又何其殘忍。

“是嗎,絕情丹……你是怕我忘記你以後,還會愛上別人?”她淡淡地笑着,拉開話題。

他神情微怔,又很快平息,道:“清修……原本就不可沾染紅塵。”

這算什麼,是否認還是默認?

她靜靜地看着他,暗室陰沉,他一句話也不再多說,掌中的絕情丹一動不動。心中漸漸滲出涼意,又突覺好笑,這有什麼悲傷的,她是情花至尊,豈是這小小的丹藥就可以讓她棄情絕愛?

輕笑一聲,道:“既然你是這麼想的,可以……不過你不用費那麼多心思帶我去不周山了,吃了它,再換不換地方又有什麼區別?”

他身形一頓,面色似在隱忍。

她輕輕道:“那……你餵我。”

雲子暮一怔,看她手腳皆被束縛,只好走到她面前。垂下眼眸,不再猶豫一分,伸手將丹藥遞到她的嘴邊。

她嘴脣乾裂,沒有血色,竟還有咬傷的痕跡.

無意中看向她的眼中,心中莫名一顫,那雙眼睛在他遞藥的瞬間變得黯然無光,空洞的眼底只有他的身影在晃動,可是那抹身影正在一點點消失,無痕。

這一瞬間,有什麼正在遠離着他,他竟有些慌張,不知爲何他不想讓半朵吃下這顆丹藥。

“真的……讓我吃下它?”她盯着雲子暮垂下的眼眸,一字一句的問道,努力不去注意到已經遞到嘴邊的絕情丹。

半響,他心一橫,終是點頭。

她猛然擡頭,看向他的眼眸,深深的看着,目光搜尋了一遍又一遍……裡面真的沒有她,沒有她的影子。

心口有些腫脹,心痠疼乾澀,心跳不屈的叫嚷着,你……也爲我不值?

絕情丹就在嘴邊,散發着奇異的淡香,聞起來像是他身上的味道。

張口咬住絕情丹,嘴脣碰觸到他的指尖,冰涼,感到他手指微顫。

不再猶豫,將丹藥吞了下去,閉上眼睛,眼前什麼都沒有,還真是清靜不少,嘴角淺笑。

只是,突然感到周身睏乏,胸口也異常煩悶,暗笑,心道那蜈蚣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不知在她腦中作了什麼怪。

沉沉睡去,周圍總是環繞着一陣陣惱人的竹葉清香,沒錯,很是惱人。

……

睡一覺起來,睜開眼周圍是白色的雲霧,腦子有些木然。突然發現腳邊有一灘血,不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