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閒談
她轉過身又往“青竹小院”走去,走到院內,突然一眼看到地上竟還有個酒瓶。
是個青瓷酒瓶,倒在地上,木塞緊緊的把瓶口塞住,並沒有一滴酒流出來。應該是師叔不小心遺漏在這裡的吧,半朵這樣想着。
走了過去,撿起了青瓷酒瓶,一看,突然,她愣住了。
這,這不就是那個裝“情牽”的酒瓶嗎?
再仔仔細細看看,上面並沒有寫着“情牽”兩個字,不是同一個酒瓶,只是一模一樣罷了。
她將木塞拔出來,湊過鼻子聞了一下,是“情牽”。
酒味撲鼻而來,恍惚中她又記起了那個聲音,
......
“我?我就是你呀!”
“這是因爲在往世的時候,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忘記,不要忘記那個人……”
“不信嗎?那你來聽呀!”
……
“姑娘……女俠!”
“你決定了?”
……
“你是…道士?”
“我憑什麼不能和他在一起!”
……
“我會等你的……”
“永遠等你……”
……
冷汗冒出,突然清醒過來。
看向周圍,並沒有人。
又是她……
那個聲音,
那個女人,
那個書生,
那個沒見過的人……
自己的往世,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酒味又傳出來了,她急忙又將木塞塞住,想了想,施法將酒收起,心怦怦的直跳。
她又坐在竹椅上,好久都不出聲。
“‘情牽’?這可真是個好東西呀!你不是中了‘忘塵咒’嗎,喝這個說不定還真的能想起來呢!”曲別意很是興奮,她一直都覺得半朵的身上有個很大的秘密,只從‘忘塵咒’上就可以知道這一點,她到底經歷過什麼,是什麼人呢……
“不,我不想記起來,那隻會圖添煩惱。也許,是時候還未到吧。”往世…雖然好奇,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但,隱隱感到不安,以前的自己到底是什麼人,做了什麼……
萬呈花,忘塵咒……好混亂…
曲別意撇撇嘴,真是死腦筋……
這邊,月老跟着小紙鶴一路來到雲子暮下棋的地方。
雲子暮看到他來,心中很是詫異,月老有很久都沒有來天機山了,而今卻變回本尊偷偷來到這裡,又是想瞞着誰呢。
看他一臉嚴肅,雲子暮心中不禁擔憂,暗想不會是妖魔界又出了什麼事了吧,便急忙招呼他坐下。
月老一坐下便開門見山的衝他說道:“妖魔界又有大動作了!”
“發生了什麼事?”雲子暮聽了,心中一驚,果然又是妖魔界。
他嘆了口氣,又對雲子暮說道:“是不周山!不周山出事了!”
“什麼!”心中又是一驚,不周山自從那場浩劫之後就不再介入六界紛爭,一向避世,獨處東邊日出之地,多年來都再無人提及了,而這如今又會發生什麼。
“就在前幾天,一干妖魔突然闖過妖鬼林,直接殺入山中,與東轅、西幽、南閣、北籬四大門派展開了一場惡戰,可以說是血染不周山,他們似乎是在尋找兩樣東西。”月老看着他慢慢說道。
“是什麼東西?”他心中略有不安道。
“青冥劍和萬呈花!”
“什麼!”雲子暮一下子站了起來,手緊緊握起。
“青冥劍,在你那裡吧?”月老緊盯着他。
青冥劍麼,現在……
“只要在你這裡就好,千萬不可讓妖魔界得到這個消息!”不等他回答,月老就直接說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他心下疑惑。
“猜的。你前不久不是去了不周山嗎?壓制瘟疫的事,整個仙界都知道了。你走了這纔沒幾天,妖魔就殺到了不周山,我這麼聰明當然會猜到了。”月老看着他理所當然的說道。
“是這樣。妖魔怎麼會知道我有青冥劍呢?”雲子暮又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你可千萬要小心,萬萬不可再讓別的人知道了。”月老手握起,雙眼極其嚴肅的直視他。
“這我自然知道。”雲子暮說後又是一臉的不安與自責。
月老理解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說:“這麼多年的朋友,你在想什麼我都清楚,你就不要再自責了,不周山此事責任也並不全是在你。而今六界風波已起,六界都不可避免危險。當下最重要的還是要將這風波制止住,千萬不可讓那噬魅王再次現世,否則那將迎來更殘酷的戰爭。”
雲子暮深吸一口氣點點頭,也確實是這樣,必須振作起來,做好一切防備。
倆人又談論了好些當下六界所發生的事情。
......
突然,月老又一臉疑惑的看向他,不解的問道:“你那徒弟花半朵到底是做了什麼,你爲何關她禁閉?”
雲子暮淡淡垂眸,又輕輕說道:“並不是禁閉,只是讓她獨自一人潛心清修,好應付將來在六界可能遇到的危險。”
“清修?聽你這話的意思,你是不讓她再見你了?這又算是哪門子清修?”不見自己師父,也可以叫做清修?月老更是不解的看着雲子暮。
雲子暮伸手握住茶杯,又淡淡道:“這是我自己管教徒弟的方法,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若是還有事的話,那就請先回青丘吧。”
?!
這、很明顯在趕他嘛!月老皺皺眉,一語不發。還是盯着他。
雲子暮拿過一本棋譜閒閒地看了起來,並不理會他的目光。
月老瞪他一眼,又突然一把搶過他的茶杯,狠狠地喝光了杯裡的茶水。
又把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雲子暮還是不理會他,月老鼻子裡噴出口氣,又拍拍桌子,很是生氣的對他說:“我雖不知道朵丫頭到底怎麼招惹你了,但我看那丫頭心腸還是很好的,資質比我那徒弟好上不知多少倍!你還真是不知足呀!要是她真做錯了什麼事,稍稍懲罰一下也就可以了。但你現在這麼做也太絕了吧?又不是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錯,竟然都不准她見自己的師父!?連一面也不可以?”
說了這麼一大串,他再看雲子暮還是沒有一點反映,不禁大喊道:“你究竟還是不是她師父了!?她還是不是你徒弟!?”
雲子暮將書頁翻過一頁,繼續聚精會神的看着。
月老簡直快氣得吐血,一腳踩在竹椅上,氣勢洶洶,十分霸道的說:“我決定了!我要在你天機山上住幾天,陪陪那丫頭,再好好教育她一番,讓她看清你這個冷血的師父!”
見他還是沒有一點反應,月老一甩袖,轉身就走。
剛走了出去,月老心裡就後悔了,他這是幹什麼,這畢竟是人家師徒自己的事,他自己跟着急什麼?
難道只是看不慣雲子暮的這種做法?還是看那丫頭可憐?呃…自己好像並不是這麼熱心腸的人吧。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自己確實是很欣賞那丫頭,沒錯,人家長得又好,資質又好,心腸還很好……有哪點是自己看不上的呢?那雲子暮又是彆扭個什麼勁呀……
搖搖頭,既然自己都把這話撂在這了,也總不能就這麼回去吧,這不是認慫麼。
他一邊走一邊想,最終還是決定要在天機山留上個兩三天,和那丫頭說說話,也全當是給自己解悶了。
......
他又一路跟着小青紙鶴回到了“青竹小院”,走進竹屋正看到半朵在發呆,心中以爲她是在想她師父,又更是可憐她。
便喊她道:“朵丫頭!”
半朵回神,看到面前正站着月老,急忙站起身向他行禮道:“月老前輩,不知找晚輩有何要事呢?”
月老朝她甩甩袖子道:“別老對我文鄒鄒的,我不喜歡這一套。”
他又突然轉頭,對她一笑道:“我決定要在天機山住幾天,你師父也同意了,這幾天你就陪我說說話!”
嗯?
住在天機山?
師父竟會同意?怎麼會呢?
月老一把拉過她坐在竹椅上,就開始絮叨起來。
半朵被他按在椅子上,也只能聽着。
不過聽着聽着,她就覺得這月老知道的還真是不少,絕不比那曲別意差,而且都一股腦兒的告訴自己,不像曲別意,問她她纔會說。於是便仔仔細細地聽他說着。
月老見她確實是個不錯的聽衆,便更是有興致的講了起來。
什麼創世之始、什麼上古神仙一直又講到妖魔之爭、仙妖之戀,又講到什麼凡間的愛戀傳說……林林總總一大堆,真不愧是月老,聊天也不離開姻緣。
“話說在幾百年以前那,凡間發生了一次曠世絕戀……那有一個書生叫寧採臣,有一個女鬼叫做聶小倩,有一天這書生遇到了聶小倩……….但那妖魔姥姥卻不肯他們在一起,於是萬番阻撓……但他們倆個卻真心相愛絕不退縮……..經過這一番徹骨不悔的努力後,兩人終於在一起了。”月老唾沫橫飛的講完,喝了一口茶,眼睛期待的看向半朵,似乎在等她的評價。
半朵咳嗽一聲,連聲說好,又小心的問他:“這姻緣是…”
“當然是我安排的!怎麼樣?果然是很感人吧!我就知道!”月老得意洋洋的翹起二郎腿。
半朵倒了一杯茶猛喝。
只聽月老又繼續繪聲繪色的講道:“凡間還有一個愛情傳奇也是我安排的,現在的凡人都將其編爲了戲曲世代傳唱。那個女的叫做祝英臺,男的名叫梁山伯。話說呀,那祝英臺女扮男裝……”
“停!”半朵急忙一手握住他,制止他再講下去。
“怎麼?”月老很是疑惑的看着她。
“咳,這個故事實在是太有名了,我聽過很多遍了!真的!不用再講了。”她表現的極爲誠懇的點點頭,頭上卻是冷汗連連。
“也是,這個故事你應該聽過…什麼是你沒聽過的呢…”月老眯着眼睛,一下一下的捋着鬍鬚,極爲認真的想着。
拜託,別再驚嚇我了……半朵低頭喝茶,心中默默地想着。
“對了!這個故事你一定沒有聽說過。”月老說着眼裡發光,似乎極爲篤定她從未聽任何人說起過這故事,“這段戀情發生的還極爲怪異,原本並不在我的姻緣策之上。”說完一臉疑惑不解。
“嗯?不是你安排的姻緣?”這凡間怎會發生不是月老安排的姻緣呢……
月老看她似乎也很是有興趣,便又喝了口茶,清清嗓子,緩緩開口道:
“這段戀情是好幾千萬年前的事了。是發生於三人之間,女的叫做陶花影,另外的兩個男人分別是蘇意,謝靜禪。女的是個得道成精的花妖,蘇意是個普普通通的書生,而那謝靜禪卻是個修道之人。”
花妖?書生?道士?
半朵不由得捏緊手中的茶杯靜靜的聽他講着。
“那花妖原本是崑崙山上得道的妖精,卻有着一腔熱血,總想着行俠仗義,完全沒有一點妖性。終於她實在是在崑崙山上待不下去了,於是便下了山,走到凡間。
而她這一走,就牽扯出了一段極是糾葛的感情。
……
話說有一天,那花妖遇見了一個書生。當時那書生正被幾個強盜打劫,相當狼狽,可憐之極。花妖一見怒從心起,便行俠仗義救了那書生。
那書生就是蘇意,他本是上京趕考,家中還有一老母,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太過柔弱,一路上曾被打劫偷竊了多次,身上早已不剩下多少盤纏了。
但是他還是個極其老實忠善的人,雖然身上沒剩下多少錢,但還一路向貧苦之人施捨,極是善良。他看見是一個姑娘救了自己,心中萬分感激,便向那花妖連聲道謝。
花妖見他只是個柔弱書生,又得知他心地善良,便決定和他一路上京,在他身邊隨身保護。
蘇意看她是個女子,男女有別,萬萬不肯答應,但卻扭她不過,最終也只好默認同意。
一路上,花妖陶花影和書生一路相隨,越來越發現他心底竟是如斯善良,人品學問都極爲不錯,世間少有。她自己畢竟只是個剛入凡塵的小妖,當然抵擋不住紅塵的巨浪,她漸漸愛上了這個傻傻的善良書生。
在與他一同上京的路途中,她又偶遇了年輕的小道士謝靜禪。
謝靜禪向來以斬妖除魔爲己任,剛開始遇到陶花影時,便一心想要除掉她,一路與他們二人緊緊相隨,不肯放過。
他看那書生性情醇厚,以爲那花妖是想迷惑於他,只是想要吸其精元提高自身修爲,不由的心中憤恨。
他與那花妖大戰幾百回合,無奈兩人修爲相近,以致無法分出勝負,沒有辦法除去花妖,於是便一步不離的緊跟着他們,以防那書生遭到那花妖的暗算。
但時間久了,他漸漸發現陶花影和他之前所見的所有妖怪都不一樣,是一隻心地善良的妖,起初他還心存疑惑,無法相信,於是便白天黑夜的觀察那花妖,終於確定那是隻好妖。
但與此同時,他卻驚異地發現自己竟無法離開陶花影的身邊。小道士從來沒有經歷過情愛,他很是驚慌於自己的這種感覺,一直以爲是那花妖給他下了蠱,又心中憤恨了起來,想他自己是看錯了她,以爲她還是妖性不改。於是與陶花影糾纏不清,只是想着向她要解藥,等解藥到手之後,再將她收了。
終於,他們到了京城,書生蘇意一舉得魁,成了狀元。陶花影心中更是高興不已。也就正是這時,書生蘇意向她表明心意,希望可以與她成親,共結連理,陶花影更是喜不自勝的答應了他。
而謝靜禪得知兩人將要成親之事後,痛徹心扉,他終於明白自己是深深的愛上了陶花影。他主動找到陶花影告訴人和妖之間不可相戀,她不可以與蘇意成親,那是絕對不會有結果的。
但陶花影心意已決,並不在乎謝靜禪所說的一切,就算真的會有天譴,她也決不會退縮。
謝靜禪看她一臉決絕的神色,也知無法改變什麼,他無法忍受親眼看到她嫁給別人,於是他離開了凡間去了不周山上清修,不再理會紅塵……”
半朵強忍着心中的驚異,又急忙問他道:“那後來呢?”
月老也是一臉疑惑道:“我也不知後來又發生了什麼,只是最後從別人的口中得知,那花妖最後似乎又是和那道士發生了什麼糾葛……”說到後面結結巴巴起來,好似也不是知道的很清楚。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有不知道了呢?”她心中很是着急,到底這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月老的臉上卻露出了後悔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只知道那謝靜禪去了不周山,遠離紅塵,但後來發生了什麼我卻是一點也不知了。當時就在他去了不周山以後,南極仙翁就找我去下棋,我也一時手癢,一下就下了一百多年。下完棋後我又猛然想起了這件塵事,但等我趕到那時,早已是人去樓空,物是人非了,哪還有當年的一點影子?!”
半朵坐在竹椅上,她震驚極了,完全沒有想到她會聽到這樣一件陳年往事。
陶花影,蘇意,謝靜禪,這些人……
爲何聽到這些,心會隱隱作痛,有一種莫名的悲傷和無奈。
難道,
都是她前世所見…?
……
搖搖頭,她不知道,她只是在“憶陣”時聽到了那些聲音,只是在喝了“情牽”之後聽到了許多的對話,只是在忘川河裡看到了那個江湖女子,看到了那個書生,然而她卻始終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而今聽了月老說的這個故事,她的心不知爲何狠狠抽痛,
她感到了一種悲,一種癡,一種惆悵,一種決然,但卻不知這種感覺到底是屬於誰的,會是她的嗎,這般的傷痛,陌生而又熟悉。
真的會是她麼…如果那是她,那他與他又是誰,自己又到底是什麼人,早已不是自己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