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樹上最後一片葉子,也終於悄然落下的時候,紫禁城裡也迎來了它又一個冬天,凌冽而乾冷。
宮裡頭少了一個胤礽,一個胤祥,別人都還沒覺着怎樣,只有夏駱凡是真的很不習慣。
眼看着盈心她們換上的冬季擺飾,每一樣上都帶着他們的影子。純白的整隻狐狸皮製的玩偶,是胤礽賞下的。灰鼠皮的抱枕,靠墊,是胤祥親手打下,削了皮,找人定製的。還有銀色掛了鈴鐺的小火爐,書案上的筆筒,鎮紙,衣櫥裡貂皮的斗篷,嵌了狐狸毛的披風……
一樁樁,一件件,原本他們送這些東西來時,她也並未真的在意過。總想着他們身份尊貴,要什麼有什麼,隨手送自己幾樣,也沒什大不了。尤其是胤礽,從前他送東西給她,她還總是小人之心的覺着,他是故意的,其實私底下並未真的安什麼好心。
可是現在想想,其實從頭至尾,他也並沒害過自己什麼。尤其是臨被廢的那個下午,他當時的心情想必是慌亂又不安的吧,可是從頭至尾,他卻都沒說過一字半句的要自己幫忙或想法子救他的話。
也許,真的是在這個皇宮呆的實在是太久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丟失了許多珍貴的東西。比如坦誠,比如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
天越發的冷了,陰雲密佈,細碎的雪珠兒,夾着呼嘯的北風打得人睜不開眼睛,天地間一片蕭瑟。
夏駱凡守在爐火旁,一邊細細的攪動着爐子上的杏仁茶,一邊有一搭兒沒一搭兒的聽着靜香給自己講後宮裡頭的八卦。
什麼新進宮的小答應爲了讓自己的皮膚變得更好,也不知抹了什麼蜜膏,結果卻起了一臉的疹子。什麼惠妃宮裡的宮女,爲了攀高枝兒,跑去勾引九阿哥,結果不僅被當衆羞辱,還被剝了外衣給丟進了浣衣局。什麼十二阿哥的……
“忠敏格格吉祥,萬歲爺下朝了。”
在她倆兒閒磨牙的時候,李德全的首席跟班兒小吉子,氣喘喘噓噓的跑進門,衝着夏駱凡打了個千兒道:“李公公說,萬歲爺昨兒晚上沒睡好,精神有些不濟。請格格看着能不能想點什麼法子,讓萬歲爺略歇一歇。”
“好,知道了。”
夏駱凡點頭,起身將手裡滾好的茶用紗網過濾着倒進事前預備好的杯子裡,轉身叫了倆兒小太監,打內室裡搬出一張新制可以搖動的躺椅。
親自鋪好錦緞的繡褥,靠墊,再搭上一張純白的兔毛小毯,又往香爐里加了點特製的安神香。一切剛剛打點妥當,就聽見外頭雷鳴似的山呼萬歲聲,康大老闆在李德全的服侍下緩步邁了進來。
夏駱凡趕緊上前,請完安後,就在一旁陪笑道:“萬歲爺朝堂上坐了半日,勞神費力,想必也累了,今兒蘭暄特別爲萬歲爺弄了張新椅子,想請萬歲爺上去略躺一躺,試試看舒不舒服。”
康熙想來是真的累了,也不說話,只微微點頭,夏駱凡立刻知機的伸手將他扶到藤榻上。
上茶,按摩,一支舒緩的小詩,慢慢的康熙就在這一片寧馨之中沉沉睡去。
不知就那麼過去了多久,殿外突然傳來說話聲,窸窸窣窣。李德全微微皺眉,擡起腿,輕手輕腳的走出去,不過片刻的功夫,他便又皺着眉頭轉了回來。
夏駱凡手未停,只用脣語問:“李公公,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李德全看着她輕輕搖頭,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也用脣語道:“是孟太醫,說是十三爺病重,高燒不退,神志不清,等着要回萬歲爺。”
“什麼?”夏駱凡一怔,不知不覺就停了手。
“格格別急。”
李德全見她瞬間就方寸大亂,不由的輕扯了她一把,壓低了嗓子道:“十三爺的身子骨一向硬朗,一時半刻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萬歲爺這會兒剛睡安穩,咱們就再等等吧。”
夏駱凡無語,呆呆的站在康熙身後,滿腦子都是胤祥痛苦掙扎的臉。在這一刻,她突然就覺着時間變得好慢好慢。
大約就這麼煎熬了多半個時辰,康熙終於悠悠醒轉。
“萬歲爺。”
夏駱凡垂頭看他的身子略動了動,纔剛剛睜開眼,就什麼也顧不得,‘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丫頭,好好的,你這是怎麼了?”康熙眨眨眼,突然翻身坐了起來。
“回萬歲爺。”
李德全一邊伸手扶他,一邊低聲回道:“剛剛孟太醫來回皇上,說是十三阿哥染病,得了鶴膝風,一直高燒不退,現在人已昏迷,神志不清。”
“萬歲爺。”
夏駱凡看着康熙哀求道:“蘭暄從小在民間學過點退燒去熱的秘方,上回在圍場,十三阿哥高燒,也是蘭暄想法子給治好的,求萬歲爺准許蘭暄隨太醫一起去看看吧,好不好?”
“這……”
“萬歲爺,”
夏駱凡一看康熙只管皺着眉頭,卻不言語,不禁心下一急,乾脆一邊給他磕頭,一邊繼續求道:“持續高燒不退,情形必是萬分兇險,若是再不趕緊降溫,只怕就會燒壞了腦子。萬歲爺,求您開恩,就讓蘭暄去看看吧。”
“萬歲爺。”李德全忍不住幫腔:“十三阿哥就是再有錯兒,那也得先把病給治好了,才能罰啊。”
“唉。”康熙嘆氣:“丫頭你起來吧,拿着朕的令牌去,缺什麼少什麼就只管吩咐奴才們去弄就是了。”
“謝謝萬歲爺,謝謝萬歲爺恩典。”夏駱凡有些語無倫次的一邊磕頭,一邊謝恩,及至站起身,李德全已雙手捧着一塊令牌交給她。
“謝萬歲爺。”夏駱凡接了令牌,又衝着康熙鞠了一躬,才轉身大步流星的往外頭走。
“格格。”
靜香候在外頭,一見她急三火四的往外衝,就趕緊笑着攔住,一邊替她把斗篷裹好,一邊問:“格格這麼急是要去哪兒?可需要奴婢吩咐人給您備轎?”
“備轎?”
夏駱凡一愣,趕緊點頭:“對,備轎,你叫他們快着點兒,還有再備兩罈子酒,切一大盤子薑片,還要多備些冰塊兒。對了,孟太醫呢,可是回了養蜂夾道?“
“回格格,是。”靜香答完,已轉身去喊了幾個太監宮女,分頭去替她準備東西。
外頭,不知何時起雪已變大,密密實實,鋪天蓋地,入眼處皆是一片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