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如果不是知道那傢伙遠在西寧,同時又被年羹堯派人看守着。那麼她就完全有理由去懷疑他,只是如今,不是他又會是誰呢?
就在她絞盡腦汁都快要把腦袋給想破的時候,宮裡又出了另一件事。
廢太子胤礽,因重病不治逝於紫禁城鹹安宮。終年五十一歲,死後被追封爲理密親王。
這個打從一出生就被立爲太子,風風光光也戰戰兢兢,廢而復立,立又再廢,命運多舛,曾被康熙捧在手掌心裡疼愛,卻又最終放棄掉的兒子,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離開了人世。
夏駱凡一直都當自己跟他沒什麼特別交情的,所以雖然同居紫禁城,可她也只跟胤禛提過一回說想去看看他。而被拒絕後,她也並沒再放在心上。
可是現在,突然聽到他去世的消息,眼淚卻還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知道,那個聽他吹簫的夜晚以及他臨被廢前的那個下午,他跟她說過的話,她聽他吹過的曲兒,她只要活着就絕不會忘記。
因爲只有那兩日的他,是她看過的最真實,最單純卻又最無奈的他。
處理完胤礽的身後事,胤禛下旨,宣胤禟回京。
對於他的這個突然決定,夏駱凡滿心疑惑。
因爲以她對胤禛的瞭解,絕不會認爲他是那種會因爲胤礽這個二哥的病逝,就突然開始念起兄弟之情的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就算真有一天他想開了,會念兄弟之情了,胤禟也絕對會是例外的一個。
那麼現在他突然要他回京,又是爲了什麼?難道胤禛也在懷疑他?可是一個被看守的嚴嚴實實的人,真的能有這麼大的本事嗎?
夏駱凡是想過要問胤禛的,可是卻沒想明白就算自己知道了原因,又要怎麼樣?
時間在她的猜測跟胡思亂想間告別了雍正二年,又迎來了雍正三年。
胤禟回京了。
夏駱凡發現,在經過了這兩年多的半幽禁生活後,他的脾氣不只沒有絲毫的收斂,反而變更加的桀驁,更加的不遜。就彷彿一頭被困急了的獸,隨時隨地都在準備着擇人而噬。
正月的日子,永遠都是在一場接着一場的宴會中渡過。正月十三,宮中各處就依例掛起了五彩的宮燈,熱火朝天的迎接起一年一度的上元燈節。
夏駱凡知道,今年的十五她是別再想着要出宮了。
其實打從茶樓事件後,她就敏感地發現,胤禛看她更緊了。從前就算心裡不樂意,可是至少表面上也還是會裝裝大度的。可這回之後,他連裝也懶得裝了。
她心裡知道,他會這樣也都是因爲緊張自己,於是儘量順從。
夜沉沉,宮中的晚宴仍在繼續,夏駱凡捧了本書乖乖的守在養心殿等他回來。
突然燭臺上的燈芯猛地跳了兩跳,炸開一朵燈花。
本來這是極平常的事,可不知道爲什麼,夏駱凡卻突然心緒不寧了起來。
她伸手想去端茶杯,沒想到卻將杯子直接摜倒在桌子上。於是桌上胤禛臨走前扶着她的手寫出的那個大大的‘福’的字,就被暈染成模糊的一片。
在畫眉盈心忙着收拾的時候,門外傳來了一陣請安聲。
夏駱凡心下一喜,急着就撲了出去。
可是,胤禛的臉色卻與平常的不同。
彷彿千年玄冰下還壓着座活火山,爆不爆發都讓人心驚。原本張了雙臂想要去抱他的夏駱凡,不知怎麼下意識的就收了手,怔怔的隨他進了西暖閣。
能在這間屋子裡侍候的,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一見主子氣氛不對,立馬就都小心翼翼的行禮,然後悄無聲息的溜走。
不知道爲什麼,明明這兩年多來跟他生活在一起,夏駱凡對應付他的脾氣,一早就已經有了信心。可是此刻,她卻從內心深處生出了一種恐懼,恨不得自己也能拔腿逃跑纔好。
“凡兒。”
胤禛站定,在屋子中央,神色陰鬱,口氣卻清淡異常:“咱們在一起也兩年多了,你……爲什麼到現在都沒有孩子?”
夏駱凡怔住了,這若是換了平常,她肯定會開玩笑說,大概是他們做人做得還不夠努力。
可是此刻,他身上那種暴風雨來臨前令人就快要窒息的壓力,卻讓她張了張嘴,最終還是直接說了實話:“因爲,我吃了藥。”
“你吃了藥?”胤禛突然笑了,是那種悲滄又自嘲的笑:“你真跟老八好過?”
夏駱凡的心悚的一下揪緊,這又是誰的陰謀嗎?意在挑撥她跟胤禛的感情,還是欲置胤禩於死地?還是……
“怎麼,你不是一向都快人快語,敢作敢爲的嗎?”
胤禛的眼神突然變得陰狠而憤怒:“爲什麼現在不說話了?說,你是不是真的跟老八好過?說!”
夏駱凡被他突然拔高的聲調嚇的一激靈,本能的搖頭:“沒有,從來都沒有。”
“沒有?”
胤禛盯着她眼神冰冷:“沒有你爲什麼要吃藥?沒有你爲什麼不想要懷我的孩子?爲什麼?”
爲什麼?我能說嗎?如果因爲我的一句話而改變了已定的歷史,我負得起那個責任嗎?夏駱凡苦笑着搖頭。
“沒有?哈哈哈哈……”
她的沉默被他理解成了默認,理解成了心虛,理解成了辯無可辯。
胤禛大笑,眼淚卻從他的眼角滑落:“你們沒有的可真好,沒有的可真有情有意。沒有的你一聽他有危險,就連命都不要的直接衝進圍場裡去救他。
沒有的你明明知道皇阿瑪有多忌他多防他,可是一聽說他病得不行,就還是不管不顧的跑過去看着他,守着他。
沒有的你人即使是在我的身邊,也仍心心念唸的勸着我哄着我,只爲給他求得一條生路。
沒有的你一邊口口聲聲的說着愛我,一邊卻寧可吃着會傷身體的藥,也不肯懷我的孩子。
哈哈哈哈,蘭暄啊蘭暄,你說到底是你騙我騙的太高明,還是我傻得太厲害太徹底,所以纔會被你耍的這麼團團轉?”
夏駱凡因他的指控而一點點心涼,直至冰凍。
她擡起手本能的試圖從他身上抓住最後的溫暖,可是他下意識躲避的動作,卻讓她的手臂僵在了半空。
視線從自己的手臂緩慢的移到了他的臉上,語調空洞的笑道:“沒想到,我們從相識到此刻,經過了這麼多年,卻原來你不僅從未了解過我,更從不曾信任過我。
胤禛,如果旁人的三言兩語,就能挑撥了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讓你否決我的心,那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了。”
心空蕩蕩的,感覺不到痛,只有無邊無際的麻木在蔓延。她緩慢的轉身,步履艱難的走出他的視線。
如果兩個人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那麼往日的那些甜言蜜語算什麼?那些山盟海誓又算什麼?鏡中花,水中月,沙漠中的城堡?
無法分析,無法思考,甚至連眼淚也沒有。彷彿心已被掏空,整個人只是空靈的機械的活着。日復一日,誰來過,誰又走了,她全然不知,也全然不理。
“蘭暄,蘭暄,唉,你究竟要這樣到幾時?蘭暄?”
嘆息,輕呼加上搖晃,夏駱凡的視線終於慢慢有了焦點:“十三?”
“唉。”胤祥輕輕嘆氣,眼裡全是無奈跟心疼。
“十三。”夏駱凡眼裡的水汽開始凝聚,彷彿受了傷的孩子,終於看到親人一般撲進他懷裡,抽泣了起來。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了。”
胤祥輕拍着她的肩,柔聲哄着:“我知道你傷心,你委屈,可是你也得體諒體諒皇兄的心情啊。你知道嗎,那一晚,九哥跑到皇兄跟前兒,嚷着說要給皇兄講一段纏綿悱惻,情義兩全的愛情故事。
接着就把你怎麼跟八哥一見鍾情,怎麼一衣定情,怎麼在塞外眉目傳情,後來又怎麼大半夜的在十四弟的帳子外……反正就淋漓盡致,描述的詳盡又具體。
你說皇兄他那麼愛你,那麼在乎你,聽了這些又怎麼受得了?
可是九哥還不足意,居然又把那年你會衝進圍場,其實是爲了要救八哥也給說了出來。還說那年八哥病重,你是怎麼不顧一屋子人都在,就抱着八哥又哭又求,叫他快醒過來。
最後他甚至還說,你之所以跟了皇兄這麼久卻沒有孩子的原因,是因爲你心裡從始至終愛着的一直都是八哥,所以纔會寧肯吃藥,也不想生皇兄的孩子。
蘭暄,這些話那些真那些假,我分不清。可是我也是男人,所以深知這番話對皇兄的傷害有多大。
試問這世上有哪一個男人能忍得了自己心愛的女人爲了不肯給自己生孩子,而偷偷吃藥的事實?那已不僅僅是愛情,是自尊,是驕傲,甚至更是自信。九哥的話,將皇兄對自己作爲一個男人的自信,全部摧毀了。”
夏駱凡的抽泣聲不知不覺的停了,只是眼淚卻流得更兇。
她心疼胤禛,可是整件事她卻不能辯,也不能解釋。謀害太子,謀殺親弟,那樣的罪名不只會讓胤禩死無葬身之地,還會讓他遺臭萬年。
她怎麼能?不管怎麼說,他當初那麼做也是救了她一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