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美人以手捂胸,長長吸了幾口氣後,脣邊竟然浮上一朵若無其事的笑:“我哥哥侍功而驕,飛揚跋扈,目中無人。我一早就勸過他不知有多少回了,可是他偏偏就是不肯聽。以我對皇上的瞭解,早就知道他終會有這麼一天。
我這個做妹妹的,如今也只能是死馬當做活馬醫,救得了固然是好,救不了,也算是他咎由自取,我至少問心無愧。
可是格格呢?雖然我始終都不知道皇上他究竟是看上了你的那一點,可是我卻知道,他是真的愛你。
那一年,八爺病重,格格出宮上門探望。想必你在那頭兒哭得昏天黑地求着八爺快快醒來的時候並不知道,一牆之隔的皇上,就那麼站在院子裡,盯着牆的那頭兒一宿未睡。
第二天宮裡傳來你被打的昏死過去的消息時,皇上正坐在大廳裡,一個茶杯當衆被他捏得粉碎。鮮血順着他的手指流了滿地,他竟然不管不顧就那麼轉身去了書房。
整整三天,他足不出戶,斗大一個忍字寫滿了半間屋子。
他愛你,愛的濃烈愛的瘋狂。只是那樣的愛與你是蜜糖,與別人卻都是*。
如果說與皇上爭皇位爭江山,八爺夠得上終身圈禁的話,那麼你與他的那段舊情,你對他的眷顧,就足以使他被凌遲,被千刀萬剮。”
夏駱凡怔怔的看她,臉上一片蒼白。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狠毒起來,竟連言語也可以殺人。
年美人彷彿很滿意她的反應一般,笑笑的站起身,突然探頭在她耳邊低語道:“再告訴你一件事哦,其實你們在茶樓裡被人下藥的事,只是弘曆的一個計中之計,因爲弘時身邊最被信任的太監凌柱早就被他收買了。
啊,還有,那早害裕嬪摔跤的那個小宮女,雖然是齊妃的人,可她的姐姐卻是被弘時硬要了之後,又被他的福晉活活給折磨死的。”
夏駱凡看她,面無表情:“娘娘既然知道的這麼清楚,那怎麼不去跟皇上說?”
“被人利用的那個又不是我,我還樂得看熱鬧呢。再說了,比起弘曆,我更希望弘時死。”
年美人陰毒的語調與她那一臉的嬌弱笑意,交匯重疊成一幅詭異的畫面,看的夏駱凡心驚肉跳。她突然有了一種覺悟,如果不是因爲還有八阿哥這個牽掛,這個恐怖的女人,一定會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可是,弘曆真的會像她說的那樣嗎?
再有心計,他也纔不過只有十三歲而已。而且整個計劃哪怕只有一星半點兒的差錯,他便永無翻身之日了。難道年紀如此小小的他,已經有了置諸死地而後生的勇氣跟駕馭全局的信心?
康熙的孫子,雍正的兒子,這樣的遺傳基因,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該再把他當做是孩子看待了?胤禛呢?十三歲的時候,是不是也已經學會了陰謀算計,學會了借刀殺人?
皇宮果然是世上最陰暗最恐怖的地方。
看着她漸漸遠去的身影,夏駱凡的心裡止不住的一陣陣直髮冷。雖然她已在皇宮裡生活了多年,見慣了這些陰謀詭計,可是被自己真心喜歡的人利用算計,她卻依然還是很難接受。
天越來越涼,百花凋殘,落葉成蝶。
而年大美人的身子就像是空中的落葉般,飄飄蕩蕩,彷彿隨時都會落地。
十一月十五,胤禛諭旨,加封她爲皇貴妃。
十一月二十二,她幾度昏厥,御醫言,油盡燈枯,無力迴天。
夏駱凡在她的義診室檢查新進藥材時,蘇培盛突然匆匆而來,說,年皇貴妃要見她。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過夏駱凡卻不知道,自己跟她還有什麼可說的。
趕到她的寢宮,外頭聚滿了太醫,一個個面色沉重,搖頭嘆氣。而胤禛卻坐在牀頭,握她的手,和顏悅色正說着什麼。
“凡兒。”胤禛一見她,便安撫的拍了拍年美人的手,站起身道:“皇貴妃說有話要跟你說,你過來吧。”
“是。”夏駱凡點頭,帶着一肚子的疑惑走去牀邊,坐在了胤禛剛剛坐過的地方。
“蘭暄……格格。”
年美人的臉色蒼白如紙,整個人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可是一雙眼,卻亮的出奇。她目光灼灼的盯着夏駱凡,艱難地道:“你附耳過來。”
夏駱凡看看已走至牀尾的胤禛,乖乖的低頭把耳朵湊在了她的脣邊。
“本……本宮就要走了,年,年氏一族……敗了。下,下一個……就要輪到……你的舊情人了……真可惜啊……如,如果你的八爺肯……肯跟我哥哥……合作,或,或許他們還有……一線生機。可……可他爲了你……竟選擇了……坐以待斃。
蘭,蘭暄……本宮真的好羨慕……羨慕你能擁有這樣一個……連爲你去死……都心甘情願,義無反顧的……好情人……”
原來年羹堯想要跟胤禩合作,卻被胤禩拒絕了嗎?
夏駱凡只覺着心如刀絞,眼淚不受控制的‘刷’一下滴落下來。
年美人彷彿很滿意她的表現般,長長的鬆了口氣,緩緩的合上了雙眼。
十一月二十二日,大雪。
年皇貴妃,薨。其子八阿哥福惠,年四歲,交由皇后代爲撫養。
胤禛輟朝五日,舉行葬禮。
而在這五日之中,胤禩卻因爲同一件事,被胤禛責罵兩次。
這個沒上過學堂,沒讀過歷史,更不象自己是來自於三百年後的女子,以她獨有的敏銳感覺,預言了歷史。
在她死後半月,年羹堯以92款大罪被賜獄中自盡。其父兄族中任官者俱被革職,嫡親子孫發遣邊地充軍,家產抄沒入官。
叱吒一時的年氏一族,隨着年皇貴妃的仙逝,終家敗人亡,如流星一般隕落。
十二月初四,胤禎因任大將軍時:任意妄爲,苦累兵丁,侵擾地方,軍需帑銀徇情糜費,經宗人府參奏,由郡王降爲貝子。
十二月二十一日,胤禩王府周圍被派兵馬防守,又於上三旗侍衛內每日派出四員,隨胤禩出入行走。名曰隨行,實爲監視。
雍正三年在漫天的大雪中結束,而雍正四年卻在更大的一場風雪中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