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外,東江道的梅州境內海陽城,隸屬於鹽務判官的官衙裡。
“真是世事艱難啊。。”
已經是官拜淮北都團練使的辛稼軒,也在妻子的膝枕上嘆息着,只覺得這一輩子所嘆的氣都沒有這時候更多;
雖然平叛的官軍大軍已經大舉南下,並且從江西道和荊湖兩線,相繼突破了五嶺要衝和天險;而與廣府出發的叛軍於連、賀、韶一帶大戰連場,已經無暇顧及他這邊的事情了。
雖然因爲當地刺史以下的長史、別駕主簿在內十餘名正貳官員,都已經棄職出逃或是躲起來了;而只剩下一個武學出身卻沒有臨陣經驗的年輕州司馬,再強撐着局面;以至於他在這裡的職級最高,暫時擔負起主持大局的責任來。
但是一想到還留在廣府的龍雀園的其他家人,以及已經攪擾進入某種是非的岳父陸侍郎,就只覺得諸般的鬱結而心力憔悴了。
而隨着潮水一般的難民入境,從廣府新逃過來的那批人更是增加了他的煩擾,他們卻是仗着昔日的身份,開始拿腔作調要這個要那個,卻什麼都不滿意的作威作福起來。
正所謂是蛤蟆跳到腳面上,純粹是噁心人。
而潮陽大港外,徘徊在南澳島附近的叛軍水師,同樣也是他的一塊心病,如果不是港中他臨時指揮的炮隊在那裡威懾着,只怕早就衝進來大肆燒殺一番了。
畢竟,根據更南邊的石橋鹽場、南安錫場、淡水鹽場和海豐港逃過來的行船消息,那些沿海的港埠都已經被叛軍以行款和犒賞爲由搶劫和燒掠過,而幾無倖免了。
此外他麾下僅有的七八千兵馬當中,倒有大半是就地應募和徵發來,對於保境安民或許有所幹勁;但是要想指使他們出州作戰,那就有些勉爲其難了,只怕沒到半路就已經跑散大半了。
至於剩下的那小半半人馬,倒是既能打裝備又是精良且好用的淮軍精銳,大概有三營又兩團;但是卻是那位羅帥私下派來接應和救援他家人的特遣部隊,在同出淮鎮的職分和階級下,固然可以與他在大多數情況下統一步調行事。
但在一些關鍵事項上,就不能指望他們能夠全力以赴的聽從命令。
林林種種的大小事情,千頭萬緒的都落在他的身上,不由有些煩擾和困惑起來。
“郎君,”
身邊的陸霓卻是開口說話了。
“還是在爲廣府的本家憂心麼。。”
“我想阿翁送我們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會有這一步把。。”
“我。。。”
聽到這些寬慰之言,辛稼軒不由的欲言又止,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起
“兄長已經走出了自己的路子,而父親亦自有他的選擇。。”
而陸霓還在自顧自的道。
“除了祈求多福之外,我就算爲他們的選擇去糾結和煩擾,又能改變和影響什麼呢。。”
“何況我固然是陸氏女,但現在更是辛氏之妻。。自有振興家業和延續香火的職責,”
“再說了,我所知曉的那個稼軒,可不是這般優柔寡斷兒女作態的人。”
“他就算遇到再是艱難的狀況,也會想辦法去對應和努力的。。”
“纔會和我一起篳路藍縷的走到現今這一步。。”
“難道稍受些挫折和爲難,就要愁緒消沉不起了”
“或者說,眼下的困局難道不是因爲。。”
說到了這裡陸霓頓了頓重新組織了下用詞再道。
“郎君是不是給自己,無端揹負了太多不相干的責任和事情了。。”
“或曰郎君想要憑藉這些資源,有心在眼下的局面中繼續做些什麼呢。。”
“或者又是聽了哪些人等鼓動和唆使,想好了要在這國朝定難平叛的戰事中”
“發揮什麼樣的用處,建立起什麼樣的功業,好爲日後的陸氏做些什麼麼。。”
說到這裡,辛稼軒心中的問題和愁思依舊,但換了個角度之後的頭腦卻像是豁然開朗起來。爲什麼要糾結這裡的一隅一地的得失,自己的基礎和資源難道不是在淮鎮麼。
卻是被眼前的這些利害關係和追捧給絆住了,居然想要拉着那些事不想幹淮鎮子弟一起捲入這些是非當中,還差點斷送了自己的立身之基。。
就算他能夠在這梅州一隅起兵,而積極響應朝廷反攻畿內又怎麼樣;他麾下這一點點軍勢相對於嶺外的各路北伐大軍而言,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的存在,多他不多少他也不少;難道他還要想籍此之功來聞達與君前麼。
卻不知,他一直想要避免的事情,不就是被留在朝中而與那些庸碌乏味的人共事,逐漸消磨了意氣和志向,變得和那些他所失望的人一樣和光同塵麼。
現在所作所爲的事情和目的,卻是陰差陽錯的想要自己再投到這張權勢羅織起來的大網當中麼。
反過來,這些擔負有專門使命的淮軍健兒及其任務,如果因爲他的私心和堅持而有所差池的話,日後在自己的本質那裡,就再也不好相見和共處了。
就算是日後有心出力保全和贖免陸氏的族人,難道不比借住在淮鎮的資源和地位,在北地建立更多的功勞和成就來得更加妥當嗎。
想到這裡,他有些感動的看着陸霓,在這個艱難的時候給與他堅決支持和鼓勵,並且一語驚醒夢中人的卻還是自己妻子。
自己或許需要某種決斷和魄力了,而不是在這裡自艾自怨的無所事事,而浪費了眼下寶貴的時間和機會。
比如,以肅清叛黨奸細爲由,開始對這些人進行整肅。從中遴選中可用的力量和不可靠的羣體來,再加以區別對待和處置;那些可疑的、不安分的也要堅決予以鎮壓和處理。
此外還有徵收和抄沒地方大戶的資源和人手,就地充爲公用之資而招募更多的人手,修繕和鞏固海陽城爲核心的城防。
而遊曳在外的那些叛亂水師,無疑就是最好的籍口和由頭。
反正那些逃難而來的顯赫官人和豪門大戶的存在,他們的譭譽和喜好對自己一點意義都沒有,又何必格外去在意和忌諱呢。
畢竟,他並不是梅州乃至整個東江道真正意義上的父母官,對於治下地區負有不可推卸的守土之責和安民要任;而遠在淮北道的百萬軍民和治下之地,纔是他需要負責和用心的地方和職責。
因此,他最多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聽天由命而盡人事的,儘可能帶走那些願意隨他北上避禍的人等,至於眷戀不去或是別有想念的那些人,就只能除了自求多福之外,而毫無必要爲他們在操心了。
他也沒有立場和義務,爲別人的職責和追求,承擔後果和背書,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位努力想要挽留他,而在地方上有所作爲的同校學弟。雖然對方的動機和立場非是惡意,但卻嚴重偏離了他所追求的道路和方向。
因此在這段停留期間的目標,也由此已經變得很是單純和明確了;在竭盡所能保住這塊落腳點的同時,全力收集和尋獲與羅氏本家有關的一些消息和線索。
隨着新決斷的令行禁止,在梅州境內造成的一系列雞飛狗跳,和上百顆人頭落地所帶來突飛猛進的執行效率,在紛祿忙亂的三天之後,
就像是某種心想事成的預期一般的,終於得到了有關的消息和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