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黝黝的昏色中,一行人走在江底外的沙洲上
牛皋面無表情的聽着身邊的嘀咕,他究竟是怎樣的關係背景,才讓整個黑大哥被拉進這個相當重要而充滿風險的任務裡來啊。
好在這些人嘀咕歸嘀咕,手上的功夫和配合默契卻一點沒有拉下,倒是讓牛皋覺得自己纔是最生疏,拖後腿的那個,這不由讓他暫時忘卻了其他,生出一股子爭勝較勁的心思來。
說實話,他自己也不明白那位大人的心思,說是看重,卻始終沒有給他一個合適的額身份和職階,說是藉機讓他去送死,那也無需用這些戰陣來做陪襯把。
甚至還給他指定了兵器。
兩隻精鋼打造的大鐵鐗,黑黝黝的鑌鐵四棱,卻是他用的最順手的類型,只是退出軍中的選鋒資序後,就沒法繼續保留這種犀利的重兵了。
他們們刺客的任務是,
化妝成敗退的韜水軍,混入那些聚集在江岸冷泉亭下的船隻,伺機奪取或者破壞,
他瞪了一眼,走在前列的,那是貨真價實的潤州兵,其中被俘獲留用一個隊將,
主要是口音上的差異,需要這個傢伙來打個掩護,亦等於一行人的安危全部寄予一身了。雖然爲了保險,已經說在他身上綁了火藥,只需一拉引繩,便是粉身碎骨,死無全屍了。
但是還是有些不放心,青白的臉色暴露了他真實的心情,
“止步,口令……”
“大江東去……”
岸邊的草叢中,頓時站起十數個身影,
“何事回頭……”
“我部久攻小金山部下……”
那名隊將,有些結結巴巴的道
“過來請援……”
“一羣廢物……”
口中這樣不屑說着,臉上的警惕卻消失了許多,手上的兵器也垂了下去。
牛皋這一隊人,不動聲色的走上前來,做出一副迫不及待需要傾訴的模樣,混雜在一處,然後變成短暫而急促的慘叫聲。
當最後一名藏在草叢中的年輕鼓號手,還帶着恐懼和哀求的表情,被弩矢射穿肺葉,吐着血沫子,卻沒法再發出任何聲音後,
另一批人取代了他們的位置,重新蹲到草叢中去。
牛皋一行人,有繼續前行,直道看見冷泉的石刻邊上,那些巡曳的北兵,出示了身牌和印信之後,在那名潤州軍隊將口中,卻又換了一種說法。
“有緊急軍情,須得過江稟報……”
“將你們之中操船最快的船手,叫出來使喚……”
“這可不合規矩……”
“那就請你的主官過來,我親自面秉好了……”
“突發情況,十萬火急,你擔待的起麼……”
片刻之後,
“有什麼情形……”
一名身穿短甲,頭戴帷帽的北兵軍將,走了過來
“非要過江不可……”
“這……”
那名隊將,有些爲難的看着左右。
“你們都退開……”
水師軍將不暇思索的道
“且隨我過來……”
突然一名將佐,似乎看見了什麼,臉上露出某種狐疑,又變成驚容,他剛想開口喊些什麼
只見牛皋就搶步上前,揮鐗抽在對方的頭臉上,隨着凹陷進去的臉頰,紅紅白白的事物,從另一邊噴濺出來。亦將示警的呼喊聲,頓然扼殺在無形間。
另手又砸在另一名隨行將佐的肩上,頓時整條胳膊軟軟的塌陷下去。
其他人也驟然發作,三下五除二的打倒擊殺左近的扈從,最後只留下那名被拖倒在地,昏死過去的軍將。
當他被重新弄醒過來後,見到的只有四下環繞一片凶神惡煞的面容
“傳令將各船的船頭,都召集起來……”
一個聲音惡狠狠的道
“就說有事情佈置……”
他也很有些硬氣的呸了口血沫,用嗓啞聲道。
“某身受鎮帥世恩……斷然”
“那就勞煩你到陰間去,去做個沒卵子的鬼把……”
一個黑大個,將一隻沉重的鐵鐗,拖到他的兩腿之間,呼呼有風的猛砸下來。
“等等……”
“且慢……”
“住手……”
就聽的沉悶之極的撞擊聲,襠的一聲在堤面上,激起些許火花和碎屑。
驚魂未定之下,幾個呼吸的炮製後,這位看似堅定的軍將,不免還是屈服了。
一個時辰之後,我看着冷泉停下,被持械圍在中間,上千名垂頭喪氣徒手坐在地上的北兵,他們主要是調集來操船的水軍,所以在羣龍無首,四面圍攻之下,戰鬥沒能持續多久,傷亡了幾百人就各自投降了。
因爲各船船頭都被臨時叫走,集中起來控制住的緣故,剩下的人雖然驚慌失措的本能上船逃遁,但是連船都沒來得及開走,畢竟這是古時的風帆船,操使運作起來需要人多方合力和指揮協調的。
“俘虜和輜重全部帶走……”
我飛快的下決定到。
“除了合用的大船之外,其餘全部鑿沉,我們退回金山去……”
這些數目衆多的江船,倒是一筆不錯的戰利品,可惜我沒有足夠的合適人手,可以將其全部利用起來。只能有所選擇的,將其中看起來狀況最好,體型最大的留下來。
由我的士兵監督着那些暫時淪爲俘虜的船工,將船弄回到金山邊上糧河水道的小碼頭去。
我一直留心的張憲也沒有閒着,臨走前,他正和一些臨時抽調出來的預備士官一起,在糧河對岸收攏京口逃出來的敗兵,臨時編成第四輔助營。
雖然不能指望這些驚弓之鳥的戰鬥力,但是收容起來,不至於到處亂跑亂竄,給我們添亂,必要的時候,還可以搖旗吶喊充作聲勢,來稍稍嚇阻敵人掩人耳目什麼的,還算湊合。
他們在那裡故佈疑陣的插了許多旗幟,還把小炮給帶過去,看到有人追過來就迎面轟過去,將對方嚇退,於是吸引和收攏了許多潰兵。
所謂的人才,就是隻要你將他放到合適的地方,就總有機會嶄露頭角的人。目前新入手的這兩隻,看起來培養前景還不錯。
只是當我回來的時候,他們似乎也遇到了某種挑戰,
“這是?……”
我看着糧河堤岸對面,正在廝殺混戰的有聲有色的部隊,有些發懵。
“這是什麼情況……”
“是京口城區內出了變化……”
留守的大參陸務觀,走過來回答道
“那些北兵混在其中,乘勢衝過來,雖然被擊退,也露了底子……”
“新編的第四輔助營,有些壓不住陣腳……開始潰走”
“是以辛副和趙將都,帶了三團人過去支援了……”
我才注意到,銃隊居於兩翼,正在不停火力放射,而矛手和白兵居中列陣,呈品字形,狙擊那些城區中衝出來的隊列。
一旦敵人的鋒勢,被矛隊的密集列陣攔住,而停下近身拼殺,兩翼銃手則集中火力於敵軍的隊尾,變相的削弱隊列,截斷其後援,迫使敵勢分兵。
而白兵隊也會繞過兩側迂迴殺出,將衝向銃隊的敵人截殺住,然後矛隊乘機動起來,全力逼迫敵勢後退,兩翼的銃隊也會轉而打擊,敵勢那些被拉長的後隊,
三者攻守交替着,利用地勢落差形成一個彈性的防禦陣線。
而那些被新收容鬆垮列陣的散兵,也似乎受了某種鼓舞,有了勇氣乘着敵軍頹勢之時,衝上去追砍一陣,割下首級拿走兵器和其他戰利品。然後,才意猶未盡的被其中的帶隊官,用各種暴力手段,給強行驅趕回來。
畢竟本陣被我帶走之後,對面堤岸列陣的人馬還是少了點,
“這樣也行?”
我似乎覺得我有點低估天下英雄了,然後回過神來吩咐道。
“該我們上了……”
“教導隊和標兵隊何在……”
對岸的戰局中,也出現了變化,來自城區又被打散的敵人。在某個似乎很有身份的領頭人號令下,再度重聚在一起,似乎找到某種對策,
他們從後隊中推出了十幾輛。似乎經過特殊手段加固的大車,大車上用各種粗劣的木工手段,豎起了一面面攻城專用的大排,然後更多的甲兵,手持步戰的漆木長牌,站在大車的縫隙中。
在後面更多輕兵的簇擁下,伴隨着努力推動的大車,徐徐向前逼近而來。
炮聲突然響了,隨着煙團噴薄而出的大蓬子丸,橫掃過某輛大車的上部,將蒙皮厚木的大排,連同後面推車的人影一起,打的稀爛不堪。
頓時在緩緩推進的車陣中,蹦出一個鮮明的缺口來。
就像是給打了一發強心針一般,兩翼的銃隊開始成排的放射,第一輪密集放射之後,迅速切換成上中下的三段輪替。
這時銃隊裡的輔兵和矛手的後隊,也開始用弓弩和散落的箭雨進行回擊。
我這時候算是發現了銃隊的一個不算缺點的不足之處,沒法像弓箭一般拋射,只能站在堤岸潦槁的地勢上,斜斜進行打擊,因此很多彈丸都被人工的移動掩體被擋下了,只噴濺或是掉落起一團團,噗噗作響的碎屑。
而小炮炮擊的射速和次數終究還是有限的,忍受着那些透過間隙和穿孔,不斷中彈倒地的傷亡,剩下的大車和持盾甲兵,還是衝到了五十步內的距離。
然後一個停頓,像是決堤的潮涌一般從間隔中,衝出多條敵勢的涌流來。而敵陣後列隱忍了許久的弓弩手,也開始抵近房舍,頓時在銃手和矛隊之間,製造出慘叫連連的傷亡來。
這時候,由韓良臣親自帶隊的人馬,用強行駛入擱淺的大船做跳腳和墊板,也剛剛登上了糧河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