鄆州,鉅野澤之畔,波光千里,水蕩綿連,已經被廝殺聲所籠罩着。
又一輪排射的震鳴像是吹過原野的無形風暴,當面之敵堅守的最後一點列陣,給吹的七零八落,在長短不一的尖銳喇叭聲中。
成羣結隊的戰兵,喊着號子沿着節拍,保持着基本的隊列,小跑加速穿過多次射擊後積聚的煙靄,又一次將當前之敵,迎面捅殺驅趕的四散奔逃而去,然後又撞進下一重列陣中。
用長矛戳刺撥打的那些盾牌,用刀斧衝擊間隙更進一步的繼續撕裂開來。
就像是他們反覆操練過無數遍的一般,只要在銃隊持續射擊的彈幕掩護下,他們就能充滿信心,各種英勇無畏的面敵不退,勇氣十足發起一次次反擊和衝殺。
每當他們按照鼓點的節拍吼出聲,敵我交錯的陣列線上,就會猛然凹陷下去一大片,被染成紅色的缺口。
當他們停下腳步放低身體,相對綿密的彈雨就會進階而至,將那些稍稍喘息的敵人連片撂倒。
一時間,盡是噴涌着血水的傷口,插着殘斷刀矛的人體,在交錯突入的攻勢中一波波的被掀翻在地。
那些敵人的頑強和執着,並沒能堅持多久,就跟中大喊大叫的轉身潰決,逃進那些捲揚而起的塵土和村舍焚燒的濃煙之中,似乎這樣就能躲避傷害和獲得些許的安全感。
這時候一直在兩翼列陣搖旗吶喊的散兵隊,終於結束了觀望而,奮勇向前的追了進去,在一片廝殺叫喊聲中,將這些四散在煙塵中,東躲西藏的敵人,驅趕和俘獲出來。
“報,已盡殲敵部登州長生軍驍果營及從屬團結兵……”
隨即一名軍士,雙手過頭橫舉着一面新繳獲的陌生軍旗,給獻到了我的馬前。
“敵將黃某已然伏首,爲部伍爭相踐踏而不可辨識……”
“這是第幾個了……”
我微聲嘟囔着,給他們一個讚賞的笑容。然後令虞侯將其收起來,作爲我特設的戰地陳列室裡收藏品之一。
這也是我在戰地爲數不多的樂趣之一,還可以作爲某種樹立集體主義凝聚力和向心力的教育素材。
這種程度的戰鬥,從策劃到部署,再到最後的克敵制勝,簡直是毫無困難可言。短暫的統計隨即就出來了,
對陣的北軍被殺死千餘人,俘獲兩倍於此,而己方連死帶傷,只損失了八十人,並且奪取了不少馱馬與輜重,算是將這鉅野澤南岸的外圍基本掃清了
望着浩瀚的水澤草蕩,不免有些似曾相似的感覺,當年我和抱頭蹲沿着水路逃亡,就是在鉅野澤北岸的鄆城上岸的。
這番再度回來的時候,卻是帶着部下和軍隊,因此多少也有故地重遊的唏噓之意。
爲了安置和打發我這支人馬,帥司那裡也是煞費苦心了。
根據某些內線消息,在專門爲這件突發狀況而召開的碰頭會上,列席的幾位帥臣,外加上有資格旁聽的軍帥,各種爭執莫一而各不相讓。
甚至到了火頭上,個別帥臣們甚至豁出臉子去,開始冷嘲熱諷的相互抄老底,翻起舊賬來。最後還是某位資深帥臣,說了一句重話,才令衆人偃旗息鼓,暫按紛爭而將事情的基本方向決定下來。
當然了,繼續讓我們閒投散置性質的靠邊站是不可能了,這是明顯的授人以柄,也是某種不負責任的浪費戰力。
但是具體的用法,也要有所講究的,既不能讓人有所非議,妒賢嫉能慢待有功的部下,又要確保沒有機會節外生枝,再度讓事情和方向失去掌控。
畢竟,對於任何上位者來說,被下轄牽着走,只能追認既成事實可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情。
因此,他們首先要做的,就是接着調整攻勢和戰局策劃的名義,將我這隻造成帥司某種尷尬的麻煩部隊,從所處地理要衝,位置相當敏感和在下一步戰略規劃中,頗有些舉足輕重的許州前線給調開,換上比較可靠聽話的其他人上,就成了應有之義。
所以,我們就被安排北上去打琿州這塊雞肋了。也就是說,將原本的放任自流,變成主動委以“重任”。
而之所以說是雞肋,因爲根據我的探查和來自帥司內部的消息,這裡本來就屬於因爲河堤年久失修而屢屢決口的黃泛地,相對毫、宋之地而言實在是產出不豐,又是在前年北地大旱的重災區範圍內,本地僅有的戶口財賦,幾乎被收刮和兵匪拉鋸征戰,破壞的七七八八。
但是如今境內,卻盤踞大量鄰近地區被打散,或是敗退流竄當地的北兵和其他殘餘武裝,屬於一塊不怎麼好啃的硬骨頭。
一一收拾下來所獲有限不說,還被牽制了大量的精力和人手進去,而短時之內肯定是無法他顧,也無法給帥司製造麻煩了。
更別說後續的阻截對岸的河北兵的指令,顯然更是一件出力不討好,又具有一定風險的任務,卻又沒有多少影響基本大局的機會。也等於是某種變相的冷處理,
畢竟,前沿軍行司的好處和嘉獎,可不是那麼好拿的,所謂魔鬼都在細節中,上位者永遠不缺乏名正言順的手段和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態度和實現目的。
劉延慶所部,因爲前段時間的呼應和配合,似乎也被帥司在某種程度上的連累了,他的任務是打琿州鄰接的曹州,但是好歹距離下一步攻略的河南腹地,都亟道的距離更近一些。
但不管怎麼說,有一個熟悉和比較靠譜的友鄰,總比沒有的好,我可以在相對低烈度的頻繁戰鬥中,好好磨練一些新擴充起來的部伍。
練好兵掌握好本事,纔是立足於這天下大勢的基礎和根本,至於其他的虛名和一時得失,反倒在其次。
至少名面上,我是如此理由安慰部下和自己的。
“報,帥司派來的協力……”
“已在鉅野城下等候我部會合了”
雖然被人委以重任爲名,限定在主戰場外,但是某位據說爲我據理力爭過的李使君表示,還是給我弄到了幾隻寶貴的援力。
只是這些援力,與我們這種主力序列有所不同,他們負責地方的守備和後續維持,而從大後方調劑上來三流部隊,至於戰鬥力,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從這裡前往鉅野縣城沒有多遠,我很快就看到了,站在道路上迎接的五個身影,
他們見了我,似乎有些驚訝年輕,又有些恭敬的紛紛彎下脊背,舉手施禮道,
“標下鄧元覺見過羅軍帥……”
我微微點頭而過,他們只能算是npc裡的大衆臉武將了,唯一有用的估計就是提供兵員的補充了。
“標下呂師囊見過軍帥……”
“標下鄭彪,參見軍帥……”
“標下王寅。參見軍帥……”
只是最後一個聲音,稍稍抓住我的耳朵。
“小的方臘……見過觀察”
最後一箇中等身材,面孔方正,表情有些樸實憨厚的漢子道
“方臘?……”
我微微驚訝了下,停下腳步。
“你是哪裡人士……怎麼做的官軍……”
“回觀察的話……”
他有些受寵若驚的挺了挺腰桿道。
“小人乃是睦州青溪人”
我暗自嘿然一聲,果然是歷史上那個方臘,只是這一次不知爲什麼混到了體制內來。
“小的祖上是茶山走販的勾當……”
“逢國朝光復正溯,而散家資起義兵投獻……”
“蒙東南行司右路置制祝大判派人檢點,添授爲蒙城都頭,”
他半文不白的自我介紹道。
“得以領有這一幫兄弟,爲國朝綿獻薄力一二”
我微微一笑,所謂散家財起義兵,雖然說的好聽,但也就是個順勢而起的投機分子而已,弄不好還是嘯聚一方的
“標下已經列隊齊全……”
另一位最年長的鄧元覺,上前請示道
“還請觀察移趾,檢點觀閱……”
隨後,我就看到這些調遣過來的人馬。
他們共計五隻部伍分列數陣,每陣從數百到三千人不等,雖然普遍偏瘦,但是人員還算是健實,只是缺了那種正規行伍肅殺彪悍的味道,而有些鬆垮散漫。
裝備也是參差不齊,各種衣裳襤褸,大半光着頭,也有皮帽子的,或是滿是污漬的頭巾,小頭目們有一頂毛邊盔,頭領們則多一身雜色甲子,裝備率甚至還不如我的散兵隊。
起碼我的散兵隊有大量繳獲來的裝備,雖然不夠整齊,但是最少是人人有甲,長短兼備的。
因此,看到我的大隊人馬,從面前魚邐而過的時候,我可以明顯聽到嘈雜聲徹底消失了,只剩下某種成片嘶嘶的抽氣聲,在他們的隊列裡冒出來,以及各種難以掩飾驚駭寒噤的表情。
我稍稍留心了下方臘的部下,他們人數最少,裝備也最差,但是精神面貌上,反而是最好的,雖然也有臉色發白驚撼的,但還沒有其他人那麼失態。
根據底下的反應,我來之前,他們就一直在各種打聽我的好惡和忌諱,以免不小心忤逆和冒犯了。
因此,對於我這位名分上的主官,以及正當“炙手可熱”的一線領兵大將,可謂頗爲熱心和不失推崇之意。
只是稍稍認個臉熟之後,各種巴結和逢迎之詞,就不要錢一般的傾訴而出。
雖然之前不乏協同作戰的經驗,但顯然這是我第一次指揮那些,被劃撥到麾下的友軍作戰,哪怕是些雜牌,也算是難得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