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閃電交叉在紫色火焰中的風雷旗,高高飄揚在充滿水汽的溼潤空氣中,與另一面一大三小粉色糰子構成的貓爪旗,一起交相輝映在秋色粼粼的水光之中。
無數神色狼狽倉皇,疲憊不堪而走投無路的身影,成片成片的跪倒在岸邊,向着這兩面旗幟舉手過頭拋下武器,那些少數還想負隅頑抗的同伴和上司,則被這些大流給圍攏起來,刀劍紛紛的刺倒砍殺,然後推滾下亂石,拋進河水裡。
顯然,破釜沉舟的典故和寄望,沒有能如期的讓最後的奇蹟發生。數面合圍的銃射列陣,讓任何反抗和突出的努力,都化作了絕望的泡影。
在當地人的賣力指引下,我統帥的新軍右廂,不,應該是遊擊軍了,逐一掃平了鄆州十縣之後,追擊着最後一股頑強的敵兵,終於抵達了黃河岸邊,我麾下的散兵資序,也再次多了一千六百餘名本地背景的兵員。
當然了,雖然這些新附軍表現的頗爲賣力,我並沒有指望過具體的戰鬥力,他們只是某種存在序列,爲了讓當地人安心和的某種意義上的變相人質。
除了一個示範性的散兵鄆州團外,其他人都被打散分派到散兵各隊火什去,自然構成好幾個老人監督和盯梢一個新人的日常制約手段,防止他們的相互串聯和非正常接觸,就算其中某些人有什麼異心,也就很難翻出什麼浪來。
作爲一個成功的上位者,不能光是靠恐怖和暴力,以及嚴厲的監視手段來掌控部下,同時也要擅長構建合理內部制度和運轉體系,來達成內的平衡和制約,不給叛亂苗頭和野心發酵存在的空間。
任何事後的補救措施和追究手段,都已經落了下乘和失之被動,最好的辦法是通過組織和制度的良性循環,來消弭任何不安定因素和異己分子存在可能性,人性都是趨利避害的,當得到和失去的不成比例之後,很多人自然就會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向。
這也是上位者成功掌握人心和大勢所趨的基本手段,而具體到我的身邊,各種要走的路還很長呢。
不過,有這些本地人士引路,做起事來就自然事半功倍,這一路行來,遊擊軍的主力五營,外加六大隊輔軍及十五團散兵,至少擊破了七個軍號的殘敵,約大小二十二支兵馬。
雖然物資用度損耗無算,用這些各自爲戰的北兵作爲磨刀石和歷練,無論是新編的第四、第五營,還是整變後的輔軍大隊,也在持續不斷的,大小戰鬥日常中飛速成長,戰力初見規模了。
但是掃滅境內的北兵還在其次,真正的重頭戲實在後續佔領和鞏固戰線,並且伺機阻斷河北兵的南下,對於都畿道乃至洛都的增援。
相信隨着戰線向着洛都推進,來自河北的壓力和攻勢,也會與日俱增的。這樣的話,本地人士的協助,就不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了,起碼短時之類是如此。這也是趙鼎用來勸說我妥協的理由之一。
作爲黃泛區的鄆州,自古就有反亂的傳統,特別是正當饑饉之年的時候,這裡也是暴民四起的發源地之一,北朝平叛大軍的屠刀,在這裡染紅過不止一次了,但是大亂之世,除了少數偏安一隅的地區外,總是殺不絕各種走投無路的亡命之徒,
因此,鄆州當地的駐軍,更多是用來鎮壓地方的“防賊需要”,另一方面則用那個從軍果脯爲由,從當地徵募兵員,發往異地戍防攻戰,以抽減其青壯比例,減少地方反亂的風險,頗有些另時空鐵血大送的風範。
但是從另一方面說,只要有足夠的糧食物資,要想驅使當地人其爲之賣命出力,也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飢腸轆轆之下,她們可是不會去管這些糧食,究竟是是姓樑還是姓李的。
我正好前段時間在毫、宋、陳三州之地,好好的收割和刮地三尺撈了一筆,又從帥司叫苦哭窮的開拔所需名義下,要來一大筆軍資補充,所以手頭暫且頗爲寬裕。
轉移到鄆州的時候,是輜重滿載於道而不見首尾。拿出些許不宜長期貯存的,稍稍恩結下人心就夠了。像新募的鄆州散兵,每人的基本身價也就一石慄米而已,自帶兵器的加一斗,有甲械的多加半石,有坐騎的多給一石。
至於那些民夫雜役,那是按照勞役的天數,以升、合爲單位,來支給口糧和酬勞的。
漫步在亂石嶙峋,奇巧橫突的黃河岸邊,
這個年代的黃河流域,水土流失還沒有後世那個嚴重,因此大河上下濁浪濤濤,萬從滾躍,奔涌無回的洶涌壯闊景象,比起大半數時間表面都是水波不興,而暗潮潛涌的長江,又是另一番風味了。
瀰漫在空中的水汽,也沒有明顯的土腥味,靠近岸邊一些水勢較緩的地方,甚至可以看到清濁分明的交界線,因此,這裡也是當地人衣食爲數不多的重要來源——河捕。
秋高氣爽,豔陽高照之下,
在黃河邊上,堆起柴竈,架起大鍋,烹製現撈上來,正當秋肥時節的黃河大鯉,只需幾段大蔥而無他佐味,湯滾釜沸之後,正所謂蔥綠魚白,湯汁如乳,筷著輕抖而骨刺盡落,盛在黑陶粗碗裡,馥郁的色香俱全,令人不禁食指大動,各種大快朵頤就停不下來了。
足足有尺長的魚白(膠),套上同腹剖取的黃白魚子,油鍋微炸再切做細片幹煎,外焦酥勁道而內鮮美多汁,亦是別有風味,
然後是剔下的魚骨、魚鱗、魚皮,另外大火熬出濃湯,輔以茱萸,木姜、老豆腐,煮到湯汁盡收,便是別有滋味的河南豆魚羹。
還有人,直接拿濃重魚油的湯頭,蘸着切塊的餅子吃,
讓人吃得是讚不絕口而大汗淋漓,頓時之前激烈戰鬥的辛勞和疲憊,也頓然不翼而飛了。附近須昌縣,送來慰軍討好的數百尾大魚,全營上下,頃刻間就一掃而空。
作爲心情大好之下的回饋,撥下一千石的雜色糧食,足夠讓他們歡喜上很長一段時間了。
這時侯,虞侯組裡也來稟報,新繪製的地圖初稿,也已經完成了,固定在某個架子上,擡了過來請我觀祥,
圖版上比較清晰的鄆州十縣六十五鄉的基本輪廓,當然是參照了我們繳獲和在地方上獲得,多個圖樣範本,日後將作爲我們佈防的參考和憑據。
其中,也可以看到我現今所在的鄆州西北端,
奔流的黃河河道,在這裡向北轉了一個J型大彎,沿着大彎的南端就進入濮州境內,而折轉向北,則進入了濟州的陽谷縣境內,夾在這兩者之間,鄆州在黃河邊上的突出部,不過三十四里寬而已。
而對面就是河北重鎮——朝城鎮,擁有水寨和黃河水師的所在,也是我需要重點防範的地段,我已經下令沿着河流進行逐一勘察水文地理,尋查適宜大規模登岸的地段,主要是因爲黃泛過的地型變遷,在地方書志上是沒法體現出來,必須取得第一手資料才行,
“敵情?”
隔河相望,對岸的塵煙四起,正在行進的北朝軍隊,卻是步騎皆有
黃河北岸,青色的玄鳥旗下,河北觀容使,兼東面招討副使張叔夜,也騎馬站在河岸高處上,眯着眼睛打量着對岸好一段時間了。
經過了漫長的行軍之後,原本有些板結賁張的鬚髮,又被被河風吹的凌亂不堪。
他雖然姓張,但卻與執掌國朝的大攝並非同宗近族,而是出自河北土族的官州張氏,屬於老青淄軍一脈的將門遺族,少以弓馬出衆而從軍,轉事安東、盧龍河北諸邊要地,依靠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走到現今的位置,算是北朝爲數不多的外姓棟樑之臣了。
他通過咫尺鏡遙遙望去,也只能隱隱看到,那裡戰鬥過後的塵煙,已經徹底消散了,這也意味着又一隻北朝資序的兵馬,覆沒在南岸上。
南朝聲勢奪人,自從淮北防線的核心——青徐鎮陷沒後纔沒多久,大半個河南道就已經淪陷了,大半的黃河下游對岸,已然盡皆敵國所屬了。
再聯繫到前些年的洛都大變,以及當朝大攝這些年的疾進之策,都不似什麼好兆頭,難道這天下真要大變色了。戰事已然打到如今這個地步,就算最後成功挫敗擊走了南軍,北朝之下也是損失慘重不復舊觀了。
只怕,另有一番風雨跌宕的局面了。他隱隱生出某種自己已然站在世事大變革前沿的錯覺,卻又隨即將這個大逆不道的念頭,又按滅在心底。
他的身家前程都在北國,恩遇和出身也是出自大攝所給,於公於私,他也只能站在這面旗幟下,戰鬥到底了。
他的身後,是無數行進隊列構成塵土飛揚的大背景。只是,大多數人面帶倦色而士氣還算盎然。
而在這些隊列中,除了大多數衣甲鮮明的河北兵外,還有一些相貌裝束都迥異於中原的士兵。
他們光着膀子,赤果着半身,或是僅着半截遮胸皮袍,佩掛着彎刀和手斧,鬚髮濃密而雜亂骯髒。時不時低聲的嘶吼着,緩緩的向前涌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