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期間,最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就是我親自帶隊,押解着北軍的俘虜和繳獲的兵杖旗幟,在徐州境內,巡遊上一大圈,以正視聽。
在親眼所見的實證之下,各種時局不利的謠言和前線潰亡的非常之論,就自然煙消雲散了。
然後前往彭城的帥司述職,受到了支持日常的五位使君的親切接見,雖然態度略有異同,但都表現出足夠的籠絡和看中之意。
當然了,其中的親疏遠近,我還是能粗略分的出來的,然後進行禮節性的拜會或是表達實質的謝意。
至少在明面最樂見其成的,無疑是那位負責常值北面事務的李使君;
其次是同班負責南路,各種後方巡守、輸送和徵調的朱使君,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對於我在陣前斬了他親侄子的芥蒂和心結,
只是委婉的表示,朱氏一族雖然比不得,五脈八葉之家這樣的世臣貴勳,但也是國朝頗有些傳承的宦門之後,除了這麼一個抗命不尊的後輩,不免要家門蒙羞。
因此,不得不放下老臉來,問我能否在事後的賞罰緒論之中,給個更加委婉和寰轉的死法和說辭,比如讓他較爲體面的就此不幸陣亡,而不是頗不光彩的,死在主將親直執行的陣前軍法。
家門上下自當承此情分。這種實而不費的舉手之勞,我自當樂於從命。
當然了,這位大人物的真實心意究竟如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也須得留個心眼,但至少現下這種狀況,對彼此都是互利互益的,那就值得繼續維持下去。
然後,就是各種細節的磋商和交換,比如在呈報中強調上級領導的作用,幫助李使君、朱使君,獲得更多的語話權和露臉的機會,
雖然我本人的職事,暫時已經升無可升,這倒不是前沿軍行司吝嗇或是怠慢,而是待到我這般層次的論功敘賞,就須得呈請後方大本營,纔有權作出的決定。
但是,待到我回程的時候,可說是帶着一大堆兵員、裝備、物資和官職上的實質收穫,以及各種長短期許,滿載而歸的。
但最大的收穫,還是對自身價值和立場的再次認識。
雖然我和我的部下,依舊是國朝以世道爲局,博弈天下的一枚棋子,但至少現今是一枚令人關注,值得他們放下身段來拉攏和爭奪的重要棋子了。
當一枚棋子擁有了足夠的重要性和價值之後,使用起來也就更加的慎重和細緻,也更不容易在那些上位者,參雜了私心和立場的通盤考慮中,被人以“顧全大局”爲名,隨隨便便的就犧牲掉。
不過,我的片刻閒淡和自得心情很快就消失了,因爲,被正式劃歸我名下差遣的劉延慶部,派來的第一波信使,就是趕來求助。
相比我攻略的鄆州,以及這一路沿着濟水,有驚無險的轉戰四方,最後還打了一場艱苦卓絕的大戰決勝作爲收尾,然後就進入划水階段的經歷。
劉延慶所率負責攻略曹、濮一線的新軍後鋒部,就沒有這種好運氣了,雖然他賬面上的實力,還比我更強一些。
但他們這支人馬,一路所遇到的都是難啃的硬骨頭,各種因爲汴州之屠,而激起同仇敵愾,憤然抵抗到底的地方武裝。
要是這樣也就算了,他有足夠的規模優勢,一路硬碰硬的強推過去,但是情況在他拿下濮州的治所濮陽之後,一下子就直轉急下了。
特別是在遭遇了,突然大舉登陸的河北兵之後,這段時間他的部隊真是被打慘了。
他的主力部隊幾乎是迎頭撞上了,這些渡河過來剛站穩腳跟的河北軍,在各自師老疲憊的情況下,狠狠打了一場惡戰。
雖然劉部還稍占上風,但是他們既沒有能擊敗對面之敵,也沒能重創對方的有生力量,於是,僅僅過了一夜,力量對比就出現了鮮明的變化。
然後劉延慶有些驚訝的發現,自己的部隊已經被濮州境內,這些渡河過來的北軍,與曹州後方當地聞訊蜂起的豪強和土團武裝,給包夾在其中。
接下來的日子,雖然後鋒部主動交替掩護着轉進後退,但還是免不了幾乎是處處接敵,各種亂戰打的是焦頭爛額,只能本能的向着最近一部的友軍靠攏。
最後在來自雷澤縣,第三營崔邦弼方面武裝突出和掃蕩數十里的接應下,才頗爲狼狽的帶着餘部,退到鄆州境內才站穩了腳跟,
重新收攏舊部,卻發現各種裝備器械也丟的七七八八,許多人是輕裝,甚至是徒手跑回來。多賴我留在當地的繳獲裝備,才重新武裝得當,沒讓部隊散了架子。
然後是,負責前出追索的新軍右廂,也派人急趕回來報告,至少有兩路的北軍,在鄆州以以西的曹州境內會合的消息,
於是,我在兗州——徐州交界處,短暫的休整時光就此結束了。整軍提兵向西,搜索和打擊這隻,活動在徐州的前沿軍行司,與前沿大軍之間的河北軍。
汴州城下的圍困已經解除,但是在汴州附近的廣大地區,卻是戰火紛飛,激戰連天了。
事實上,相對於微山湖畔這場攸關帥司的決戰外,另一場規模更大的攻防拉鋸,圍繞着北朝腹心樞要的都亟道攻略,以犬牙交錯的許州—汴州一線爲交戰區,早在數日之前已經打的不可開交了,
當來自河東的勇武軍使楊可世,帶着新徵發補充完畢的糴陽兵,馳抵前線時,看見己方的防河部隊擋不住敵方勇猛的進攻,正在紛紛撤下來。
直面第一線的河營漕軍的統將劉正彥,親率部曲在三面圍攻中,也是一面抵抗,一面後退着。
卞水上的幾座橋渡,早已經被焚燬,雖然這一段河面寬闊,中流有三、四丈深,人馬涉渡往來都有困難。
但是架不住沿河的南軍實在是人數太多,僅僅是負土投河,再搭以漕船,就輕易的製造出更多條的臨時通道來,
而且他們還有數量不菲的神機軍壓陣,輕而易舉的將各種火器投射到對岸來。
而在卞水的下游,更多的樑軍渡河成功,一部分人早已乘坐木筏、竹筏、船隻渡過河來,驅逐趕殺沿河的宋軍。
還有一些南兵佔據了一個橋頭市,正在鞏固和擴大陣地。另外一些南兵把木筏連繯起來,固定在一條由西北向東南順着水流之勢的斜線上,搭起一座浮橋來。
所有這些行動都是十分緊湊的,甚至浮橋還沒有完全搭成,大隊樑軍已經利用它跑跑跳跳,歪歪斜斜地搶渡南岸
他們的靴底剛着陸地,就像出柙的猛虎般地撲入戰鬥,一時間卞河西岸和北岸,麇集着成千上萬的人馬,形成黑壓壓的一片,正在想方設法地儘快搶渡過來。
楊可世下令部伍中的馬隊前出,由他的弟弟兵馬使楊可勝統率着,向着那些盤踞在橋頭市的南兵發起突擊,阻止和階段他們進一步向縱深擴展之勢。
然後令後隊,在遠離河對岸邊上火器威脅的位置,重新列陣構築防線,隨後楊可世既沒有去招呼潰敗的士兵,也不去解救在敵軍包圍中的劉正彥,
而是不假思索就催動坐騎。揮舞着丈長梢槍,直往橋頭市邊上的敵叢中衝殺過去。
他連對自己的部將和親兵們也沒有打個招呼,因爲他相信,在這個嚴重關頭,主將的意志就是全軍的號令,他主將的馬首所瞻就成爲全軍突擊的方向。他自己衝到哪裡,全軍就會跟上來和他一塊兒衝鋒、搏殺。
只見他騰雲駕霧般地衝進敵陣,被馬蹄掀起的泥土塵埃既遮蔽了他的視線,也遮蔽了樑軍的視線。他們好像隔開一道塵霧的屏障,在他還看不清楚對方的真面目時,四、五條矛尖已經一齊向他頂來。
他用稍槍奮力一格,就勢把這些矛頭都撥打開來,只聽得“格嘣“兩聲,兩條矛尖齊齊地折斷了,還有一條也因爲受到的壓力過重,猛然脫手飛出,然後是噗哧噗哧,沉重踏裂和撞開的聲響。
直到這時,他纔看見那些滿面灰塵的南兵,惶然舉着半截矛杆,或者空着雙手,一齊扭頭奔逃而去。
楊可世乘勢飛追上去,吳革、高世宣兩員部將緊緊護衛在他左右側。高世宣揮舞長刀,一有機會,就騰出手來,彀弓搭矢,連連把敵兵射翻在地。
那邊吳革驟馬上前,補上一槊,把衝散的南兵牢牢地釘死在地面上。當他抽出帶血的槊尖時,這邊高世宣早已搶着大斫刀,迎面掠過廝殺起來了。
他們這一組三員的尖峰,好像從重霄之上穿入陣雲的飛將,以掣電走雷的速度,急馳飛奔。遠的箭射,近的鐗打槍挑,大刀斫殺,一連殺死了十多名南軍將校,逼退了其餘的南軍士卒,霎時間就把他們的萬丈氣焰壓了下去。
然後又在對岸急吼吼射過來的飛火雷和炮石擊墜之前,匯合着乘機殺出包圍的劉正彥,在對面一片混亂的南軍目送下,徐然退回了本陣。
隨後他得到消息,卞軍的步軍都指揮何承矩、選鋒將李繼隆,副統制王稟、都已經戰死,而都統制張俊,剛剛被下獄。
他成了最新一任的卞前都統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