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某段道路邊上的臨時營地,敲響了停工歇息的鐵版
“今個兒的下飯鹽菜。。來啦”
“有鹹豇,醋芹、泡豆、辣乾絲兒、漬蘿蔔皮,醃瓜條和海帶幹。。”
“分量有限,早來早得嘍。。”
隨着呼喊聲,成隊成隊滿身泥濘和塵土,正從勞作中放下工具,解散下來的人羣,頓時一擁而入四面透風的飯棚,抓捧起一塊塊烤的熱乎乎,軟綿綿的薯塊,再用木盤陶碗舀一勺子醃菜,就這麼蹲座在火堆旁,稀里嘩啦的囫圇就是一頓。
而作爲日常巡視的巡視蔡元長,也沿着被清理了冰雪的過道,慢慢的走了過來,看着些這些忙碌的身影,長長的突出一口煙氣來。
然後他絲毫不避嫌的走到,滿是嗆人煙氣的竈臺前,拿個瓢子從有些渾濁的大鍋裡,舀了一勺子熱水,慢慢喝下去暖了暖身子,又嚐了嚐塊新烤出來的烘薯,吃了幾口大盆子裡的鹽菜。卻不由皺了皺眉頭對從旁的人道,
“怎麼沙子有點多的嗝人。。”
“就算是最低定量的供給。。”
“也要保證最基本的衛生.”
“不得犯渾偷懶。。”
“不然,惹出什麼時疫,造成不必要的折損”
“乃至耽誤了進度和工序。。”
“有的是人等着替換你等。。”
“是是。。”
負責火頭的人,忙不住的點頭道。
“小的一定加倍小心講究。。”
蔡元長有看了眼正在用餐的人羣,大多數已經吃完了配給的份額,正在三三兩兩的藉助消食和休息的片刻,三五成羣的聚在一起說着話兒,看起來雖然依然不乏疲色,但是總算是遠離了面黃肌瘦的虛弱無力。
他們大多數人的生活和訴求,倒是極爲簡單,在這個動盪不安的世道,殘酷而艱難的冬季,能夠苟得飽暖就已經相當令人暫且心滿意足了,因此幹起活來,倒也不會不肯賣力。
而對於蔡元長來說,
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而命運在這裡和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他原本已經灰心不已,徹底放棄的夢想和機緣,似乎又擺在了他的面前,
他現在已經是,負責軍民一體管領的青州經略使府衙下,一名掛着推官頭銜的幕僚了,雖然在這個經略使的名下,還寒酸簡陋的很,根本沒有像樣的架構,而只有小貓兩三隻一般的文員從僚,在掛着各種名頭做着一些雜事而已,。
但這對於他抱有的理念和擅長所學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因爲這也意味着經略使的理政班底,一切都是需要篳路藍縷的從頭開始,從無到有的逐一重新構建起來。
而他只要能夠把握住機會,在這個過程中有足夠的表現,發揮出更多的作用和價值來,作爲協力的創建者之一,他總會得到更多的東西和機會的。
而自己跟隨那位家中長輩多年,耳濡目染的東西,也總有所有用武之地了,所謂福建子蔡氏的家傳所學,對此他並不缺少信念和決心。
如今,自己效力的那位故人,同樣還兼有權兩濟觀察使、青州鎮守、天平軍軍使,御營左軍統制,兼北面討擊使等一連串職銜,雖然大多隻是權領,沒有具體的職權和轄區。
但依照國超的例制,相應的規格和待遇還是有的,比如自闢屬僚佐理政事的權利,以協助分理各類大小庶務。但是相應而言的是,那些羅經略身邊的班底,幾乎都是軍伍出身,就算是文僚佐員,行事也更傾向於軍佐戎務的方面。
因此,能夠在這經略和觀察使的名下,起到多少實際作用的,除了那位心腹第五平爲首的十幾名幕僚,以及他和同樣半路投奔的趙鼎,手下臨時編派的這點人外,就沒有多少像樣政略實務上的可用人手。
這也意味着這個新生體系內,更大更多的機緣和前程。在經歷了身份與環境的劇變,各種際遇跌宕之後,蔡元長並不覺得自己是那種容易矯情的人,也不覺的自己有這個自持才具和拿捏身份的資格,那就只有盡心竭力做好眼前的本分了。
更何況,作爲福建子的蔡氏,同樣也揹負了某些流傳久遠的事物。
按照南邊一貫流傳的說法,經過了上百年的割據亂戰,所謂的北地已經沒有像樣法統的聖人之學,剩下的只有各自衍生出了,未各種大大小小軍頭所服務的各種“吏學”而已。
而作爲當世僅存的氣學餘脈,他那位蔡氏長輩,也不得不爲現實的需要,做出諸多的妥協和變通。因此,他們傳續下來的東西,昔日的氣學根源和理念,已經演變成面目全非的各家所傳了。
而他現在承擔的這些事務雖然卑微單調,但未嘗不是在他手上重新實踐和復興,古時氣學殘脈的起點和基石呢。
然而,在這個新興權勢團體內部,他唯一的優勢和憑仗,也只是與那位經略大人,曾經是一面之交乃至有所欣賞的舊識關係而已。因此,他只有鞠事必親的做好每一項任務,纔能有所機會追求和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更何況,他亦非沒有得力的競爭者和潛在的對手。雖然,對於將主老班底故舊身份的首席幕僚第五平,或是蘇長生爲代表的參贊,暫時不敢有什麼奢望。
但經過這段時日接觸和相處中言談舉止,他亦是已有隱隱有所猜測和想法,以那位更早投獻的許州人趙鼎表現,絕不是一個鬱不得志的普通士人那麼簡單,或許也是代表了某個早已式微消亡的北地學派或是源流,另覓出路的嘗試與努力。
“烏魯塞。。”
滿懷心思的蔡元長,突然被一個聲音嚇了一跳
“我要打倒你!”
卻是見到一名頭戴特色鉢卷的年輕倭人,突然揮動這一根掃帚柄子,跳了出來對空亂揮道
“月牙天衝。。”
“吃我卐解啦。。”
“夠了,一護,”
緊追而來是輔軍大隊的倭人頭領黑島仁,他滿臉無奈的喝道。
“你怎麼又忘了吃藥,還偷跑出來嚇人麼。”
“快給我抓回去。。”
一羣拿着繩子和布條的輔軍,一擁而上將他矇頭包住,再五花大綁起來扛回去。做的極是熟捻,顯然不是第一回了。
“住手,我要拯救世界。。”
“放開我,我還沒打敗靈王呢。。”
猶自掙扎的喊聲逐漸遠去之後
“倒叫蔡推官見笑了。。”
黑島仁這纔有些抱歉的對着蔡元長道。
“這廝乃是扶桑藩黑崎家的少主,原本是隨我過來歷練長點見識。”
“只是時運不濟,自從上一次戰場,被馬踢了腦袋,”
“救醒來後,就變成這副瘋瘋癲癲的模樣了。”
“老覺得自家能看到來自靈界的虛鬼和死魂,”
“整天叫囂着要滅了這個,與那個拼死。“
益都城,雕樑畫棟的轉運使府邸中,我正在撫摸着小貓薛定諤愜意的四爪朝天,所露出來肚子上柔軟皮毛,抽空看着一份來自外地的暗中監視報告,以及數個參與者,在明面上的具體評價。
“這個蔡元長。。”
我微微嘆息着,卻不免在臉上露出某種匪夷所思的表情來。
卻沒想到,與另時空大奸臣相同名字和出身的某人,居然還難得的內政方面的人才,比我想的還要能夠勝任工作。而作爲他的搭檔,那位許州出身的帶路黨趙鼎,在具體事務管理上也做的相當不錯。
據說,在這兩位配合期間,在處理編戶齊民,徵納賦稅,刑名訟務上,都有不錯的表現和熟練的經驗。曾經有人私下詳詢,才知道他曾經在入幕的長輩栽培下,參預過類似的庶務云云。
對了,我記得按照另一個時空的軌跡,那位蔡元長,也是在王安石的新黨旗幟下,以才幹和能力嶄露頭角,才得以在站到了一代權相的位置上,我既然缺乏相關方面的人才,那也只有先捏着鼻子,監視性的繼續使用好了。
相比之下,這個趙鼎存在感,就差了許多,他在史書中的記載,更多是作爲蔡元長的對立面——清流身份,而問諸於世的。因此,把他們兩個擺在一起任事,未嘗不是一種個人惡意趣味和兩廂牽制的手段。
不過現在看來,似乎有點兒浪費了。畢竟,被各種新增事務忙的屁滾尿流的我,現在實在是缺乏這種類型的人手,就算是有所顧慮和想法,出於對於勤奮與努力的處事態度,某種普遍性的激勵和示範作用,也只能放在心底,先充分使用了再說了。
我也沒有那種靠王八之氣,就可以感動部下無私奉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主角光環,更不會寄希望於屬下,是都能以最少的需求最初最大奉獻的,孺子牛式的天真道德情操。
想到這裡,我又在地圖上巡梭起來,看看那裡可以給他們安排個更合適的去處,可以比較合理的發揮/壓榨他們的能力上限(剩餘價值),而不是留在身邊便被當作某種倖進。
如今地圖上被標識出來的控制區,除了青州全境和大半個沂州外,還派兵控制了臨近的淄州境內,位於濟水南岸的高苑,長山、淄川,位於密州境內,伊水東岸的安丘,高密,諸城、閭縣等各處城邑。
再加上原本的青州和沂州的控制區,至此我這個青州鎮守的名下,大大小小也有十幾處城池了。從地圖上看,大致分佈在後世的山東省中部位置,正好曲折的橫貫了,渤海與東海之間的陸地邊緣。
只是,除了已經被填戶移民,並列入軍事編管的益都等少數幾處城池外,這種自上而下的控制力,還大多是建立在浮於表面上的軍事佔領而已。作爲倖存下來的本地人,既無力抗拒這種現實,但也不能指望他們的盡心配合,或是自願的效力。
而且這些地方同樣是凋敝的很,甚至比青州還有所不如,因此我的部隊輕易就控制和佔據了,這些大都保全完好的城池,然後收穫的就只有一堆嗷嗷待斃的人口而已。
因此,我只是下令拿出一些亢餘物資爲代價,從這些地方募集走剩餘的大多數青壯年,作爲修路搭橋築壘的勞役隊外,就沒有辦法做更多的事情了。
事實上,面對於這遍地都是隻能在冬日裡苟延殘喘,苦苦掙扎在飢寒之間的本地百姓,就算狠下心去做那殺雞取卵式的收稅徵糧,也別想榨出多少東西來。
反倒是因此鬧得他們走投無路重新起來反抗,或是變成大規模的流民,需要浪費我的兵力和資源去重新鎮壓,那就是真正的得不償失了得不償失。
作爲一個從小深受國朝特色的思想品德課裡,關於古今統治階級本質剖析和各種統治手段理解的,新時代四有新人來說,我當然不會去犯這種愚蠢的錯誤,反倒是把那幾個顯然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迫不及待的勸我如同雷霆烈火一般,行使作爲守臣權威和職責,狠狠整治一番這些窮棒子的傢伙,拉到外面狠抽了一頓鞭子以示懲罰。
最後除了位於濟水和沂水間的幾個橋津關要,需要築壘設寨重點駐防,備敵入侵之外,其餘的縣治邑落中,暫時就只留下維持地方秩序和基本日常的少量三流部隊。然後象徵性的宣佈免除來年的賦稅。
多餘的兵力都被就近收縮到,以益都爲中心四面輻射開的,位於交通幹道節要幾個較大城邑中去,即是作爲就近的機動應對力量,也可以減少日常消耗和對地方攤派的壓力,
目前階段,我們的主要威脅和對手,還只是那些流散與遊蕩在中原大地上的各部胡馬兒,以及背後的塞外諸侯們。
只是,反覆看着地圖上被標註出來的延伸點線,我總覺得似乎還有那裡差了點,這時候軍中贊畫朱武求見的通傳聲,讓我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