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來的既快有倉促。
在青州臨淄勞役營的女營被服場裡,李顯忠意外見到了淚如涌泉的妻子和兩個子女,於是一時之間,再多的心防與戒備,頓然如土崩瓦解一般的鬆懈下來,淚如泉涌而相擁泣不成聲了。
女人雖然是淚流滿面,沒有受過什麼明顯傷害,只是消瘦了一些,而且因爲長時間的勞作,曾經保養得宜的手腳,也變得粗糙起來;就連一子一女也有些營養不良,而變得面黃肌瘦像是兩根小豆芽。
顯然在勞役營中,雖然不怕餓死之虞,但是具體的辛勞和繁重工作下的生計窘迫,卻是她們所無法避免的。
這個結果讓他不由心中抽痛,又愁腸百轉的猶豫與糾結起來,以他現在的待囚之身,卻無能爲力改變這種狀況,甚至還要有所拖累。
特別是在看到妻子拿出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幾個罐頭和數尺布之後,頓然將他這種失落與慚愧的情緒,也推到了頂點,再沒有比這一刻,更讓他無比痛恨自己的無能爲力與沒用了。
當初爲了忠君報國的理念,而毅然離開家人出奔軍前效力的行舉和衝動,也變成了某種可笑的悔恨與失落的反差。而他努力位置奮鬥和追尋的一切,也變得毫無意義和蒼白無價起來。
然後,他從妻子的敘述中,又知道更多的事情,年事已高而難捨家園的父母,是如何決定留下來等死的,那些各家僕和下人,又是如何六神無主的,各自裹挾潛逃的。
與陪同的家將失散後,又是如何被路遇的另夥人,搶走包裹裡最後一點兒值錢物件和於糧的,所幸人沒有事情,只是被推倒在地,磨破了些手腳而已。
又比如混在流民之中還沒多久,如何被這些外來軍隊,從山中搜刮出來,強制收攏和分營編管,如何帶着兩個女兒含辛茹苦的拼命於活,用那點總也不夠用的配給,好容易熬過這個可怕而殘酷的冬天,而沒有成爲那沒能挺下來的,數百個例不幸子之一。
還是因爲女人會寫幾個字,這才成爲了那些粗手大腳的婦人中的代筆和讀信,額外可以多得一些薯塊和幹餅,或是多要一勺雜燴糊糊。
然後這些外來軍隊,又在各地的交通要衝,設立了留言榜,讓她們這些與家人失散的,留下姓名以備日後尋獲和相認,而能夠找到李顯忠則是另一種天上掉下來的意外之喜。
他無比渴望和珍惜與妻兒相聚的這一刻,但是重逢的時間總是過去的特別快,
女人終究要回到釹營裡去做工,但至少他的兩個女兒,在母親忙於勞作的時候,可以和其他女性的孩童呆在一起,有專人照看,甚至還有頓稀粥的作爲早食後的加餐。
不過,這世上從來沒有平白給予的好處和便宜的事情,自己當然是多少有些用處了,初步如願以償的他,很快恢復了舊有平靜和鎮定。
對方既然已經把他的妻女捏在手中,自然是不怕他不就範的底氣了。
隨後他知道了那名悶嘴葫蘆一般的黑大漢,叫李鐵牛,單字一個逵,居然是前青州軍的出身,現在卻也成了這隻南軍麾下的一員,並剛剛通過了綴升的內部考拔,準備重新授銜後外放軍中,這不由讓他生出某種想法來。
一天之後,益都城,置制鎮撫使衙門,
聽完下屬稟報的結果,我微微點頭沉吟道,這位還算是個聰明人,
只是要求將他的妻子,換到一個不那麼辛苦,也有時間照管兒女的文書抄寫位置,而沒有乘機和我們漫天要價,企圖獲得更多的優待和條件。
而他自己本人,則願意聽憑我方的任意處置。這樣,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能夠收到這個李顯忠,卻是個意外偶得。只是我麾下的虞侯司,在例行查點俘虜名冊和失聯人口登記的時候,偶然發現在我那個日記小抄上出現過的同名人物。
因此,稍稍加以關注,又不敢擅專的呈報上來,沒想到就有了這種結果。還真是“無心栽柳柳成蔭”啊。
雖然比不過裡一個時空裡,那個同樣出身延州將門的李顯忠父子,在北宋亡國後淪陷金人的魔爪下,假意受僞官而一心帶兵抗金歸宋,不惜滿門英勇壯烈就義;
事敗後隻身逃出,又輾轉投西夏繼續抗金,卻始終心懷故國,而伺機帶兵突破西夏的圍堵,最終南歸得到宋高宗的褒獎,
自此在抗金前線上繼續奮戰數十載,以五十二歲高齡擊敗金帝完顏亮的南侵,六十一歲又在宋孝宗繼位後的隆興北伐充當主將。
一直到四年後病死任上的轟轟烈烈與可歌可泣,卻也算得上是跌宕起伏而可圈可點。
他這一樣一個西軍出身的背景,又有本地淵源和號召力,還參加過北朝歷次大戰,頗具代表性的人物,如果能夠公開降服,哪怕是象徵性的歸順,也是有利我統治長治久安的意見大好事。
當然前提是在進駐青州之後,他和他的部下,並沒有過多沾上我軍將士的血與仇怨的情況下。
至於在之前天下爲洪爐的,兩國數十萬大軍對陣中原的戰鬥之中之中,站在自己的陣營有什麼死傷,那都是各盡本分而各安天命的事情,就沒有必要再格外強調了。
當然了,
到了我這個層面和地位,除非少數幾個特里外,已經無須像當初一樣,靠禮賢下士式的親自接見和拉攏人心了,我只要選擇合適的人手交代下去,然後看到最終想要的結果就行了。
與此同時,
廣府,羅宅,大花廳內,已經是涼風習習的,隨着着流動循環的室內水道,讓空氣中充滿着某種溼潤的味道,幾個僅穿着居家常服,甚至只有小衣的女孩兒們,都聚集在室內納涼。
有的喜歡靜靜蜷縮在角落裡看書,有的依舊精力十足,像是蝙蝠一般的在樑上練倒掛,還有的則無聊且煩惱的丟下例行功課,故意偷懶式在地上滾來滾去。
而在廳中的另一側,作爲家中唯二的連個成年女性,崔綰婷正在案子前一絲不苟的翻看賬本,而蘇蘇則在精心屏氣的插花。
“你這是在和我炫耀麼……”
正在看着一疊新信件的謎樣生物,突然在嘴角掛出一絲微笑來。
“又收集了多少個同名的歷史人物……”
如今,隨着海路的重新暢通,抽空念一念前方不斷送來的書信,然後發發牢騷和吐槽一番,也成了她事務繁忙之外,難得消遣和休憩了。
“不說這個上梁山的嶽鵬舉,和下山從良的劉與叔”
“你讓宋公明和那個六賊之首混在一起,”
“倒是要唱哪一齣啊……”
“難道還要再收集一個,被閹黨吹上天的童大王……”
“好湊齊徽欽二帝的坑爹模版麼……”
“相比之下,之前你在廣府收攏的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啊……”
“也就個吳Ij還像點樣子……”
她如此思慮着,突然有些情緒恍惚,高高翹起的腳丫子一蹬空,然後室內衆人就聽的嘩啦一聲。
見謎樣生物突然揮手想抓住什麼,有些驚慌失措的發出“哎呀呀呀呀呀”的慘叫着,向後四腳朝天的翻到在地上
被她無意念叨過的某人,也在一處狹長山地的草叢掩護下,迅速調整手下的佈陣。
在他們的前方,是一片夏日最常見的靜謐景象。
草長鶯飛之中,散佈在山坡與谷地上,大羣的牛羊和馬匹,正在悠閒的吃着草兒,愜意的甩着尾巴,抽打和驅趕那些嗡嗡而至的蚊蠅。
只是,這麼一副北塞草原最常見的風光,卻出現在瞭如今的中原大地上,這無疑是某種無聲的諷刺和反差,在這背後又是如何的累累屍骨與血淚,所堆積起來的代價。
這一次,牛皋帶上這一支輕騎的敢戰隊,前往山谷中奪取某個大藩部所放牧的戰馬,
“這應該是庫梭部的料場……”
熟稔捕捉野馬和馴馬的普速完,也穿了一身皮甲站在在其中,用並不算純熟的口音,低聲解釋道
“隸屬於庫莫奚的五大支帳之一……”
“這裡的畜口至少有兩三萬……”
“照管的奴戶至少要兩百帳,大約一千多口”
“依照故例,巡梭警哨的控弦,也有至少五百……”
作爲數百年間,陸續塞外分藩的歷史淵源之一,就是在各家諸侯的馴化管教下,這些蕃附的塞外胡馬部衆之中,各種腔調漢話與漢俗的流行,而成爲一種通用的交流方式。
片刻之後,牛皋也在一本正經的,對着兩位部將和十幾名隊將,佈置規劃道。
“要想強襲這片地方,並不算難……”
“打垮那些巡哨,也不過是一個照面的功夫……”
“但是想要讓他們不至於潰逃出去……儘可能的拖延被發現的時間”
“就須得我們格外用心……”
“更難得是,要把這些畜口都帶回去……”
“先要找出畜羣的頭馬來,”
“然後動手之後,還要儘可能的保全下那些牧奴……”
“好讓他們配合着,驅趕牲口……”
“實在帶不走的,就想辦法往要害捅上一刀……”
“小人或許有些法子……”
突然有一個聲音,小心翼翼的插道”可將那些巡哨都引了出來……“
牛皋不由轉頭一看,卻是帶來的牧奴普速完,不由生出某種警惕來。
“這又與你有什麼好處……憑的爲此冒險”
他雖然外貌生的粗豪,但是並非那種大大咧咧就毫無心眼之輩,特別是又參加了軍中關於將略兵法的短訓丨之後。
“回將軍的話,小人只想幾次有所表現,”
衆目睽睽之下,普速完有些緊張的卑聲道。
“在軍中求個前程而已……”
“你想從軍?……”
衆軍將不由壓低聲線鬨笑了起來,就像是見到什麼繼位驚異的事情一般。
“你區區一個藩奴……”
“夠了……”
牛皋卻突然打斷了他們,有些正色的看着普速完的眼睛,才繼續道。
“如果你真能做到,我保你一個出身也無妨……”
“但這事關一衆將士的安危,我又憑什麼信你……”
“小人願服下慢性的毒物,以銘心志……”
普速完,咬了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