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擡頭。
當我在臨沂城主持完近年的開耕典禮之後。作爲淮鎮的第四號人物,青州守捉使趙隆,終於也從南邊回來了。
這樣,淮東五大巨頭的基本格局,就又填補上了一環。
二號人物辛稼軒已經被奪情放假,回廣府去準備結婚了,屆時作爲大舅子和當事人,兼帶統籌協調,軍隊與政務方面的陸務觀,也少不得要回去一趟。
這樣淮東的上層權力體系,就不可避免的出現了某種空檔,剩下一個副使王貴畢竟是典型的武將出身,對於政務方面基本是敬謝不敏。除了自己熟悉的領域外,也很少在其他方面表達自己的立場和態度。
萬一我真的需要去安東走一趟的話,他起碼是個臨時接替坐鎮後方軍中的人選。
不過,
他這一次從淮南迴來之後,除了帶來後續簽訂的一攬子私下協議之外,還帶來了一個重要的訊息。
江南四起的叛亂烽火,已經被國朝掌握的海量人力和物力投入下,已經宣告紛紛覆滅而逐漸消停下來,就連那些鬧得最起勁大雲教餘孽的叛亂,也被僅僅圍困和壓制在閩地一隅。
所謂國朝大梁的歷史底蘊,以及認真重視起來的政權機器能量,由此可見一斑。
是以,國朝有餘力抽出手來,充實和加強到中線和西線的戰場中去。因此,江寧行臺和大本營在開春之後,正在醞釀正一番大動作。
比如,有人提出計劃,在南方軍隊比較適宜的春夏期間發動攻勢,以求重新將中部和西部的戰線,推回到北邊去各道去。
而作爲其中重要的策應和牽制攻勢的需要。淮南方面也在抹兵利馬、操武整訓,還從淮南當地的流民中募兵補員,大量屯積糧草和其他物資,而在驟增的需求之下,也加大了與淮東方面的各種交流互利。
但在這個節骨眼上,
淮南到的軍前,卻突然出現了一股子要換帥的傳聞。說是寧總管在外爲帥時間已經夠久了。本來要按照國朝慣例,將其轉入樞密院資序,成爲常值四方的樞密副使、知事之一。
只是因爲危急關頭的權益需要,才被繼續留任了下來力挽狂瀾。現在淮南的局面已經穩定了,兵備也大致重整補足,作爲東南路的總帥,也已經到了該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據趙隆接觸的那些關係猜測,這似乎還與朝中分裂沒多久,新老北人派系的黨爭有關的。
作爲僅次於參事府總綱大將軍孫靜邦之下,新北黨的次席人物,東南招討行司兼行營總管寧衝玄,無疑也是新北黨人在軍中級別最高的方面大員。這一次就不免成爲了朝爭之中的衆矢之的。
而理由也很簡單也很有力,他已經獨攬東南方面的軍權太久了,培養的下屬和門人故舊是一批又一批。就算是正常的左遷到,其他戰區和行司去,只怕也沒有足夠級別來安置他,反倒是對於勞苦功高之士的折辱。
因此,按照朝中的那些言論,正所謂是功高不賞,非君臣相得的長久之計,是該把機會讓給別人,而在更重要的位置上發揮作用了。
而這背後,除了嚴重削弱的老北黨人之後,似乎還有其他勢力做爲推手和助力。
據我所知,作爲國中兩大主流派系之一的所謂東進派,本身就是一個以北人黨爲核心,類似主張而相對鬆散的地域聯盟。
而在在投入無數人力物力和多年準備的北伐全面失利,新北、老北當任的嚴重內訌和削弱之後,這個聯盟就幾近四分五裂不復舊觀了。
於是,這就給了朝中那些一直以來處以下風的保守派、穩健派,甚至是被壓制下去主張西拓的勢力,在朝堂中乘機逐漸捲土重來,甚至反攻倒算的機會。
只是因爲監國在江寧的一力堅持,而半退養半坐鎮國中的大相國,也始終站在這個立場上繼續爲北進的策略背書,這纔將他們這些異見和雜音給壓制住。
但這一次,似乎後方的廣府朝中,有些壓制不住的局面和趨勢了。這對我在廣府地方的本家勢力,也有不少牽連和後續影響的。
話說回來,因爲這個傳言實在是有板有眼的並非空穴來風。
故而,淮南軍前不免有些人心浮動起來。趙隆也不得不多花了點時間和精力,和東南行司下的那些統制、守臣們,進行更加細化的交涉,以敲定更長久的後續事宜,確保當地與淮東的利益紐帶不至於因人而非。
淮東的供應和配額有所減少,也就是在這個大背景下發生的,各種政治利益交換和資源調劑的某一環了。
這對我來說既是好事,也是壞消息。
從比較樂觀上,這一輪戰事打下來,必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牽動南北陣營之間莫大的關注和經歷。但也給與了我治下的淮東及其周邊地帶,今後數年不等的繼續休養生息,低調經營和埋頭髮展的寶貴時間。
乃至籍此逐步消化周邊的控制區,吸收和轉化當地物產、人口生聚力量的更多緩衝期。
不那麼樂觀的消息則是,在這場戰事中淮東被相對邊緣化的尷尬境地。要知道,隨着淮東的重要性和關注度的持續下降,國朝提供的相應扶持力度和資源補充,也將進一步的走低。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政治遊戲中的資源總量就是那麼多,就算一時能夠簡在上心,但也不能保證就此天長地久的永不動搖了。
在當權者身邊永遠都不缺乏,野心勃勃之輩和潛在競爭者的情況之下,要想在日理萬機的過程中,長期保持對一件事情的關注度和熱情,無疑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
只可惜我雖然擁有稱據一方的實力,但在身份地位和遊戲資格上,還是沒有辦法走上臺面,成爲這盤以天下爲佈局其中的博弈者之一,而依舊是作爲上位者的格局中,比較重要的籌碼和底牌之一而已。
“給我馬上聯繫河北方面。。”
我想了想招來掌書記第五平道
“我需要他們配合,發起一場來自北面的攻勢。。”
接下來,我又對着標兵營正將,兼虞侯軍副都監穆隆道。
“通過建生軍的渠道,將那些降服的番胡部帳,暗中調一些過來。。”
“我需要這些貨真價實的番胡,在淮河北岸演出一出人人都可見的好戲。。”
要說養賊自重和假敵自肥,從來都是歷朝歷代長盛不衰的戲碼,就算是我也不能免俗的。
既然要閒下來,至少也要給外界一個忠於國事,而自顧無暇的基本印象纔對。不然各種眼紅黨和朝中的是非,還是不會讓淮東輕易置身事外的。
最後,第五平又特意和我提了一件事情。
“肅反委員會的工作很有成效。”
我漫不經心的道
“這是秦裡行的領導有方麼。。”
“除此之外,他們還有什麼其他動靜的麼。。”
既然是專門向我報告,而不是出現在例行的通報裡,那就意味着還有其他什麼的內情。
“確有一些事情。。”
第五平點頭道
“牽涉到肅反會的干係。。”
按照他的說法卻是,隨着流民甄別和檢疫事務的走上正規,這個肅反委員會也開始,自然而然的擴張起在外的追捕和搜拿在內的執行權來。
因此,不免與一些推官、巡官、巡事構成的地方各級提刑(司法審判)系統,由此產生了些許管轄上的爭端,以至於互相指責對方越主代庖的小矛盾和摩擦。
因此通過各自的渠道,幾乎同時申訴和告請上來了。
真不愧是另一個時空遺臭千年的秦長腳,這一有機會就會努力見縫插針的順杆往上爬。
不過真要算起來,他這個分巡道監察御史裡行的職責,其實也有提領判司,監督獄訟的部分。只是若不被我承認的話,他的所謂職權和行動力就完全是個笑話。
不過,這對我來說是好事。他這種潛在功利化的進取心,在淮東暫且也有足夠的用處。
而作爲一個制度健全的新興政權,就算是討人嫌的污爛事,也需要人去做的。而且如果這種位置用人不當,或是沒有足夠能耐做好的話,後果和影響也是同樣糟糕。
而第五平報告的另一個方面,則是在有過接觸的同僚和部署之間,對於秦長腳的個人風評,也呈兩端分化的趨勢。
既有覺得他生活簡樸清苦,自律甚嚴寬裕待人的好同志。也有頗爲不屑的說他是過於節約,小氣和摳門到家的。
基本除了偶爾去蘅清苑喝點花酒,鶚茄從不留宿之外,再就別無花銷了。所有的待遇和福利都被積攢起來,然後路途遙遙的不遠千里寄回去,看起來是一副伉儷情深,相當專一和忠於職守的樣子。
而作爲他的那些部下來說,則居然是普遍很讓人服氣和頗得口碑。只是因爲,他很有些做事的執拗和手段,又有足夠的擔待。
因此,肅反委員的工作上,固然不免失之粗暴和矯枉過正之嫌,但是取得的成效也是有目共睹的。以至於,光看社統調和馬統調查貨的人和事件,還沒有肅反委員會加起來的四分之一。
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因爲這個肅反委員的存在,在各種外來人員進入淮東治下的過程中,就扮演了某種意義上變相防火牆的過濾角色。
這聽起來簡直就是忠於職守,克己奉公,體國愛家的新時代典範啊。可我印象中那個口蜜腹劍,兩面三刀,殺人不見血的秦長腳,卻究竟跑到哪裡去了,難道是在這個時空藏的格外深麼。
因此,要找他的毛病和錯失,在短時之內就似乎變成不可能的事情了,最多隻能申斥一下相關部門的做事手段和急功近利之心而已。
這可不是我希望的畫風和趨向啊。我還想等他作法自斃,好徹底的用完就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