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西南部,潮涌浪溼的海灘上,已然被小船和筏子,所接駁下來的物資和人員,給堆積的滿滿的。
而在一處較高的臺地上,作爲這次輸送任務護航領隊的宗汝霖,也在向我彙報着種種。這個豪爽健朗的前大海梟,自從加入我麾下之後,就像是得到夢寐以求玩具的大孩子,又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自然煥發出另一種精神風貌來。
據身邊的人說,隨着他履任漸深之後,在就在沒有去過羣玉樓了,不但整天泡在船上不肯下來,還在閒暇裡放棄了大多數消閒和應酬,而認真研讀我從南邊收羅過來的,與海事學堂和水師相關的書籍。
這讓我對他舊有浪蕩漂泊喜歡熱鬧的印象,倒是頗有改觀。
從某種意義上說,海軍也是個典型的技術兵種。因此,雖然不過草創至今不過數載,但出於近代模式軍隊建設的嚴謹性考慮,這些專屬戰船和武裝海船上,也是自有一套相當嚴格的記錄制度和考評體系的。
因此,每一次出航,每一輪勤務,每一個突發事件和重要細節,都必須又複數的人員見證之下,製作雙份以上的記錄留存;而船上的每個重要崗位,從船管到諸位副管、值事,再到士長、醫官、材官、火頭、書簿、炮長、炮頭,隨船的海兵士官等。。
也同樣要求有自己的私人記錄手段,而普通的水夫、船工之屬,同樣在臨時上岸休整或是回營駐泊之後,也被要求按照批次輪流參加,相應事後感想的座談會。
然後將這些綜合起來材料分揀歸類,以作爲後來人的經驗教訓和改進的基礎。
這樣只要能長期堅持下來,就算船會損失掉,人員也會出現傷亡,裝備會老化和損壞;但是對於水師建設相關的逐步積累,相應成熟的經驗和知識,由此形成的傳統和榮耀,卻是不會因此輕易斷代掉的。
事實上,目前我的手中,其實並不缺乏操船和航海的各色人員,通過長期聯合船團在南北之間三角貿易的往來見習,逐步輪換培養起來一大批各方面的人手來。
然而,想要將他們變成合適的海軍,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需要從中挑選出合適的種子,輸灌以新式的理念與三觀;再分派到水師戰船上的各個崗位,在參與地方戰鬥與緝私的過程當中,經過理論和實踐的磨合,纔有可能成爲將來海軍的中堅力量和堅實根基。
畢竟,近現代海軍是一個相當專業,又是一個大量分工細化的軍種。
話說回來,雖然各種現場記錄和數據,但有些具體的東西,還是要親自聽取當事人的敘述,才更有直觀的感受和判斷。
起碼這一次海上遇敵,除了有驚無險的些許人員傷亡之外,還額外得到了八艘大致完整的大海船,這個結果可真算是意外之喜,又讓人有些警醒起來。
就算北朝衰微的現今,對於安東道的經營和滲透,實在讓人不容小覷啊,不知道是早有預謀還是這麼快就響應過來了,後續的手段幾乎一環接着一環,接踵而至讓人無暇應對了。
因爲,這次遇到的敵人大概有大小三、四十艘船,最後還是有三分之一的敵船鼓足風帆跑掉了;主要是因爲這些都是,速度稍快一些中型的千料船,而淮東方面投入戰鬥的船隻總數有限,在盯上了看起來更大的目標,就無法再顧及越走遠的它們了。
畢竟,結束戰鬥和接觸之後,重新升帆加速進行追擊,黃花菜都已經涼了。
而剩下的還有相當部分,是因爲操船人手的不夠,再加上殘損程度高被拋棄或是俘獲後鑿沉的;其中還包括七八條滿載士兵的大船,因爲聚集在船艙裡拼死抵抗,拒不投降。
要是這放在陸地上,這還真是個棘手的問題,但是在孤立無援的海上,那就是真正的死地了。爲了避免徒增傷亡,而圍起來當作打炮練手的靶子,逐一給轟沉下海了。
然後看着這些有幸掙扎逃出的旱鴨子,被船沉的漩渦和海流,沒頂在波濤之間,在一連打沉了三艘之後,剩下的船上終於絕望的舉起了白旗。
因此,除了俘獲船隻上的軍械物資種類之外,其中居然有兩船的戰馬和配套的鞍具,則是某種意外驚喜式的添頭了。
經過審問俘虜才得知,這隻在沿海半路遭遇的北朝水師力量,居然是來自幽州所轄的雍奴縣,海津鎮直沽寨(今天津塘沽附近),在歷史上乃是拱衛北地漕運的重要力量。
因爲雍奴縣,正好位於海漕和河槽之間的交匯處,因此在泰興中興的一系列軍改當中,作爲北地漕運的樞紐和重鎮,而專門巡護漕運的武裝力量中,設置了這麼一支漕營水師,以盡河海之間巡防拱衛之責。
因此,他們的船型也很有特色,幾乎是長頭圓腹平尾中樓的設計,以兼長近海與內河航行之便。
然後歷經變遷至今,雖然幾經廢置和動亂,最終還是留了些許遺產下來,作爲幽州所在平盧道,碩果僅存的一隻河海通行的水面力量。
雖然無法與南朝家大業大的東海道水師爭鋒東海,但是依據地理和氣候之便,還是足以對渤海沿岸的其他勢力,形成相應威懾和壓制。
只是前些年南朝大梁大舉北伐的時候,這隻水師幾乎沒有任何實質的存在感,而幾乎讓人給忽略了。本以爲是年久失修,又缺少維護而名存實亡的緣故。
但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裡冒出了刷了一把存在感。他們這一次蒐括了當地所有的河海運輸力量,就是爲了從海路與陸路並進,馳援遼西的需要。
然後,又成就了我的淮東水師,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初陣的墊腳石。真是陰差陽錯,造化弄人的一筆爛賬啊。
“汝霖啊,恐怕還得讓你繼續多跑一趟了。。”
想到這裡,我重新開口道。
“沿着海岸向北,儘量把脫逃的那些船給找出來。。”
“無妨的。。”
他微微咧嘴一笑。
“船上用度尚足,兒郎們纔剛剛打了個暖身。。”
“無論士氣、軍心都堪可用呢。。”
作爲河海之間專用的船隻,雖然也有海上的航行能力,但是顯然不能離開海岸線太遠的,這樣就意味着只要確定了它們逃走的方向,其實活動範圍也就確定下來了,身爲前海賊出身的他自然知道怎麼做的。
然後,羅藩那邊也需要來人溝通一下,以免驟然出現在後方的敵勢,而徒自亂了陣腳。
我雖然南下,但是來自羅藩那裡的消息,還是源源不斷的通過日夜往返的信使給通達往來的。
比如根據最新的消息,聽說開義城那邊戰況倒是依舊毫無變化,不過在後方那些親附羅藩的諸侯們,已經組成了新的聯軍,由藩主羅湛基的弟弟羅湛榮所統帶着,正在前來匯合的路上。
這些諸侯的武裝力量雖然有些良莠不齊,但是在順風狀態下用來清理和彈壓地方,還是不成問題的,這樣就可以把羅藩的主力,從地方上給解放出來,而投入到更重要的主要目標上去。
當然了,根據半島過來的信使所見所聞,這一次羅藩爲了後續的戰事,真可謂是下了血本了。除了遼城附近以外,地方上的青壯大都被抽空了,因此沿途春耕的田地村鎮裡,盡是老弱婦孺和各色藩奴在承當各種勞作。
然後,接下來我們只要考慮面對南邊陸上新出現的敵人就可以了。
而這一次的臨時補給,雖然條件簡陋而且頗爲倉促,但是還是給我送來了一個裝備人員齊全的主戰營和一個防戍營,和配套支持作戰的物資。這樣送走傷員之後,我手中的直屬兵力,再次達到五千的規模,隨軍遠投火力尚也有所加強。
並且,我也恢復了對於淮東的消息往來和間接地情況掌握。這次船隊從萊州灣過來,順逆風潮也不過是兩天左右的海程而已。如果用專門送信的急遞快船的話,這個時間還可以縮短大半。
只是,最近似乎有些國朝官方來的人,在我的地盤上很是搞出點事非和動靜來,除了讓第五平他們依計行事之外,剩下的只能等回去再慢慢算這筆賬了。
不過讓我驚訝的是,那些很久都沒有消息,北伐中和我走得很近的劉延慶也來了,並且已經呆了好一陣子。
“敵襲。。”
突然一騎飛奔而至高喊道。
隨後,我就在咫尺鏡裡看到,遠處正在修築當中的長搶後方營區,星星點點的火光和報警的燧煙冒了出來,還有隱隱的廝殺和喧譁聲傳來。
就像是某種呼應一般的,南面空曠的原野之中,隨着金鼓螺號齊鳴,開始出現大隊人馬的身影和旗號,這就圖窮匕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