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惜了,”
剛剛以助軍輸國勞苦功高,而加銜爲樞密知事爵晉文嘉候的兵部尚書楊嗣,也在自己臨時的署衙裡嘆息着。
當然了,他這個晉位未嘗不是某種意義上的陪綁,作爲用犒賞和加封來籠絡穩固,宿太尉麾下那些勤王大將的額外添頭,以示內外一體的緣故。
爲此,經他手過賬而賞賜出去的金銀和其他財貨,又何止數十萬緡計,據說就連大內之內的宮人和女官們,也被拉出來當做犒賞的一部分,指配給了那些歸來勤王的中層軍將們。
畢竟,這一宿一張的南北兩大壁城,就等於是變相掌管了洛都內外近八成的軍力,又是在認主的肘腋之側,行那戰事專斷諸事;因此一些異論相攪和大小相制的手段,也是需要在私下推行和維持下來。
“明明就差一點兒了。。”
作爲楊嗣的從弟門下侍郎楊璟,也是很有幾分不甘的表情。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時候。。。”
“真是壞了我一番心血了。。”
在李處溫部出奔的示範作用帶動,以及來自內部高層尤爲敏感的高度警惕和壓力下;原本他已經私下串聯和拉攏到了一批人,其中也包括了若干軍中的將領,好容易才說服他們準備有所行事。
結果,那位鎮北太尉宿元景帶着大隊援軍南歸,卻又將他們蠢蠢欲動的苗頭和心思,都給嚇了回去。再加上這一番陣前的大肆犒賞,眼見的局面迴轉和改善,甚至有人打算徹底切斷與自己這邊的聯繫。
好在宿元景帶回來的大軍,也並不像傳說中那麼善戰和無往不利,特別是圍繞河陽橋三關的那一系列戰事,也讓衆多謠言在城中變得喧囂直上;
因此那些暗中接觸和聯繫的對象,纔沒有徹底下定決心放棄這條後路和可能的生機,而跑出出首和告發自己了,但也是若即若離的有所保持距離了。
。。。。。。。。。
與此同時,洛都城南的一角,
幸運的蘇拉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已經再次失去了所有的部下,而自己則是已經悲催粗粗包紮之後,躺在那些南朝的傷兵營裡,被各種來自天南地北的口音包圍着。
似乎是因爲他在身上套的那件破爛號袍,讓他被當做了倖存下來的本方傷員給撿回去收治。
雖然收治的手段簡陋的很,但總算是把他身上幾個大的外傷都處理過了,就連脖子後的燙傷,都重新抹上了一種清涼的油膏,裹上了乾淨紗布。
只是胸口的鬱悶和隱隱淤痛,還在提醒着他曾經被炮車反衝撞傷吐血的事實,用手按上去的時候,卻變成撕心裂肺的疼,也不知道肋下斷了幾根骨頭了。
看來最後還是那些南軍取得了上風,這樣他纔有命被當做傷員給轉移了下來,想到這裡他不由露出一個慘淡的苦笑。
有人從背後推了他一把,卻是一個陌生的臉孔,只是手裡還住着一根樹枝削成的柺棍。蘇拉本能條件反射的想要用抓起任何一個物件打在對方的臉上,卻又抓了個空這纔回想起來還是在敵營當中呢。
不由露出一個尷尬而怪異的表情,而對方還在用一種含混不清的口音對他說着什麼,然後變得有些惱火的伸手將他擠到了邊上去。
“這廝約摸傷了腦子。。且莫理他”
而後面走過來的人咕噥的聲音,他總算可以聽得明白了。
“趕緊過去,要開伙了。。”
開伙這個字眼頓然抓住了蘇拉的心眼,他空空如也的肚子在這一刻,也像是得到某種信號而收縮抽痛起來發出某種咕嚕嚕的聲響,好吧,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了。
他集中全身的氣力努力跟上那幾個人,穿過了滿地狹促的營帳和此起彼伏呻吟的傷員牀架,片刻之後就在人羣的裹挾中,來到了一個倖存下半截的建築前。
依稀可見這是一所廟宇的大殿部分,只是四壁上都是火燒過的燻黑痕跡,那些殘存下來的泥塑石像,都被推倒在地上作爲某種炊夥的墊底。
作爲傷員的主要伙食是兩人合抱的深底大鍋裡煮的粥飯樣,粥飯是用少量的灰色糙米和一種油紙包起來,像是牆磚一般大小乾糧塊,用力敲碎擠壓成粉合水煮出來;
最後水開了還會再加入幾個寫着代肉或是乾菜字樣的陶質罐頭,還有一大疊像是紙片一般捲起來的黑乎乎玩意被掰碎撒進去,用大火煮開而成的。
而這些都是從堆一地上的板條箱裡現取出來的,箱子上依稀可見的是“三合一”“戰地”“蘭路坊”之類的字眼。
因此一時之間遠近都是其中濃濃翻滾的食物香氣,以及遠近此起彼伏腹鳴如雷的響動聲,隨着尖銳的哨子聲被吹響,聚集在伙房周圍的人羣也迅速在叫喊和呵斥的嘈雜聲中排好幾條粗長的隊伍。
至少蘇拉用目測其中粥水濃的可以立根筷子了,而大鍋的湯水之上赫然也漂浮着晶瑩的油花。
然後按照排隊的人頭打上一勺,每人還可以依次從邊上的大小盆子裡,抓一把黑乎乎的鹽菜或是一小塊掰碎的醬幹,撒在粥飯上面然後用力的攪拌均勻。
而蘇拉還注意到鍋竈之間那些幫夥打雜的伕役,則吃的是火塘裡扒拉出來的烤薯芋或是土豆,然後討點醬乾的殘渣,抹在上面也能有滋有味的吃起來。
最終排在隊伍中的他拿了一個豁口的破陶碗,運氣很好的等到這鍋粥飯的最後一點鍋底,粘附在地下的殘渣,都被用力的刮舀起來倒在他的碗裡,看起來不但比別人粥飯濃稠,也高高堆出碗邊好一截,隱隱露出凝結的肉皮和骨頭渣子。
雖然其中有些焦糊了,鹽菜裡還有不少嘎子作響的沙粒,但還是讓他吃的津津有味,只覺得格外的回味異常。
畢竟,這也是他被下放領兵以來,吃過的最好的一頓了;在此之前,他和他的部下就只能同甘共苦的一起啃麩皮極多的死麪餅或是吃水煮的死麪糊糊,乃至用陶片上幹炒過的麥粒,作爲戰地之間的果腹之物;
他作爲頭目的唯一特權和優待,就是在後方修整的時候可以得到幾條柴死人的肉乾,或是醃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發黑臘味,用力切碎之後可以拿來煮一鍋渾濁的肉湯打打牙祭,騙騙肚子而已。
顯然相對內外困絕而供給日漸的洛都朝廷,南逆這邊的軍中日常要好過的多,至少可以混論混個肚飽。
然而顯然還有人不滿意,而在他身邊大聲的抱怨着。
“怎得還是三合一的戰地口糧。。”
“火頭軍翻來覆去就只有這幾種做法麼。。”
“老子出生入死流血流汗,到了傷營裡整天就只能吃着玩意麼。。”
“噓,,慎言。。”
這是老成持重的同伴
“有的吃便好了。。”
“如今軍前供給不容易,,許多東西要要千里迢迢的從後方送來了。。”
“你沒見緇運隊裡都有人偷吃馬料了。。”
“這好歹是蘭路坊出品的三合一。。而不是其他內造、海兵局所出的”
“他們可是連放了幾十年臭鹹魚和長黴的煙肉,都敢拿來供給軍中的。。”
“也莫嫌這三合一,。。”
另一個嘲諷聲接口道
“有本事你去殿前軍或是拱衛諸軍啊。。”
“再不濟加入跳蕩或是選鋒隊也好啊。。“
“人家配給可是五合一、七合一,乃至十合一的特製口糧都有啊。。”
“只怕你沒有命受用則個。。”
蘭路坊?,蘇拉有些心情複雜的仔細打量了下,那些用來堆放各種炊具的板條箱子,心中默聲念着記了下來。心中卻是有些恍然,似乎在對於普通兵卒的供給上,無論北唐或是南樑,都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有機會還是要想辦法弄上一些,以備不時之需的。
籍着開伙吃食的機會,蘇拉觀察了好一會兒才得以確認,這裡的確是那些南逆衆多臨時傷病處置營地之一,只是營中的傷員來源頗雜,幾乎每時每刻都有不同建制和歸屬的人,給擡下來又送進來處置,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相互認識或是知道對方的。
這又讓他平添了些許就此隱藏下去信心和底氣,
他下定決心,就此裝作喉嚨受傷再也不說話,好在這種環境裡隱匿下去,直到傷勢好一些。。。。至於,剩下的事情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這時候,突然一陣由遠及近的嘈雜聲傳了過來,而那些正在吃食的傷員們,也不禁放下手中的食具站了起來翹首以望,仔細聆聽着。
“又怎麼了。。”
“是北虜又攻到附近來了麼。。”
“還是在北邊又取得一場大捷了。。”
議論紛紛的聲音,隨着一名飛奔進來連鞋都跑掉的軍卒而戛然而止了。
“援軍,西路的援軍到了。。”
“還從蜀中帶來了大批的糧草輜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