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的事情?”王潳滿臉焦急地問來報信的探哨道,他就坐在靠門口的位置,所以探哨一來就被他拉住了手臂問話。
那探哨滿頭是汗,氣喘吁吁,一看就是一路跑過來的,聽見王潳的問話也只是喘,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大約是累極了,這時劉澤也走到了門口來,見狀伸手遞過去一個水碗道:“喝了再說。”並用手拍了拍他的背。
探哨喘了幾口大氣,接過水碗來一飲而盡,用袖子擦了擦嘴道:“謝大當家的。”
他清了清喉嚨,在會議室全體人員的注視下嚥了口唾沫,纔開始敘述軍情。
“俺們班正在永鄉鎮分派各個方向的巡查任務,有民兵來報告的,說舊縣鎮給官軍圍了,死了好些子人,俺們就往那方向探查,距離還有五六裡就發現官軍探哨,數量還不少,俺們怕打草驚蛇,就沒往裡去,聽那報信的人說,官軍清早就圍了舊縣鎮。”
“官軍以用錢糧換安民符的法子,叫他們各家交錢糧,不給就殺,給了還要,幾輪之後就都開始胡亂殺人了,他們家也被殺絕了,後來靠着地道才逃出鎮子冒死來報信的,和他一起走路上的都給官軍騎兵殺了,就剩他一個了。”
“他說要是派軍去,他還能帶路,他知道鎮裡的地道。”探哨一口氣說完,用手背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看大夥兒都滿臉凝重,便又補充道,“死老些人了!”
“有多少官軍?”王潳又拉了拉他的胳膊問道。
“報信那人說起碼幾千騎兵。”探哨瞧了瞧站在一旁的王潳和劉澤,低聲道:“俺們過不去。”
“王大哥。”劉澤看向人羣中的王友元,眼神中滿是殷切。
“牧之,你想讓我做啥?”王友元扒開人羣,快步朝劉澤的方向走過來。
“官軍這要是真有幾千騎兵,那是準備對付咱們這大營的,你的騎兵連要動動了,現在就出發,務必探查這些人的動向,我再派一個連步槍兵和一千民兵在後面接應你,王潳這些步兵由伱指揮。”
“咱們騎兵沒幾個了,只能靠你了。”劉澤拍了拍王友元的肩膀沉聲道,現在洛川大營這面的騎兵僅有不足五十,和明軍比起來實在是懸殊得很。
“定不辱使命。”王友元抱拳道,轉身帶着剛剛的探哨離去準備。
短時間內的各種新軍情,派出去的援兵已走,而各縣的部隊又未至,導致手下能動用的人手越來越少,劉澤有種莫名的感覺,就像電影中的反派一樣,被正派來回調動,這種危機感始終縈在他心中,不安感爆棚。
聽着外面遠處的集合哨聲和馬嘶聲,劉澤看着遠處安排的隊伍已經開始出發,在心裡嘀咕道:“我纔是正派搞全面戰爭的,怎麼老被官軍牽着鼻子走,不科學呀。”
“楊澤明,趕緊給我動員起來,各個路口全部安排上民兵崗哨。”嘀咕完的劉澤又立馬喊道,不求能夠對敵,最起碼把這圈戰爭迷霧給探開,別被人摸到家門口還不知道。
舊縣鎮內人亂馬嘶,吵得亂哄哄的,偶爾有女子的啼哭聲,但總是隨着官軍的喊聲戛然而止,就像一出古老的戲曲般,臺上人咿咿呀呀地唱着,臺下人斷斷續續地聽着。
逐漸寒冷的天氣,萬里無雲的大太陽天曬得人甚是舒爽,即使連續幾個月未曾下雨,在舊縣鎮這個地界仍然有條小河可提供飲用水源,所以河邊的樹木依然保持着綠色,周圍遠處的山巒則皆是一副被烤焦了般的枯黃顏色。
本來這個鎮子還未到活不下去的時候,人們應該爲了生活而忙碌不休,鎮子上空的炊煙應該不斷升起又飄散在晚霞中,可今天這些全部都暫停了下來,整個鎮子靜悄悄的,偶爾浮在河水中的屍體預示着這裡的慘狀,本應該保護百姓民衆的官軍反倒成爲了施虐者。
通常匪徒盜賊來往搶劫之時,多少會有些倖存者和財物留下,而官軍來後,掠奪起來的紀律性和無法無天程度更甚,通常能搜刮得一乾二淨,若是有官員坐鎮搜刮,那就真的是光溜溜一片,寸草不生了。
這舊縣鎮現在就是如此,是匪過如梳,兵過如蓖,官過如剃的真實寫照。
從清晨開始,剛開始僞裝的溫和到後來的暴虐都是手段而已,收穫錢糧和軍心纔是目的。
從鎮外五里地內不斷有官軍騎兵收縮回鎮子,享受他們的安逸樂子,成羣的士卒在鎮子中東竄西竄地尋覓着漏下的財物,遍地的屍體無人收拾,因爲這些官軍壓根不準備在鎮子中長住,他們都知道來此的目的是奔襲洛川大營,對於他們這些見識過民衆軍火器厲害的邊軍精騎來說,九死一生之前的放縱是必須的,沒有任何負罪感可言。
無論古今中外,能做到我國軍隊這般軍紀的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說是獨此一份,這連劉澤現在的民衆軍也辦不到,雖然他也是按照這個方向去做的,但除非有更長時間,否則憑藉現在這批人是絕無可能的,實際上,能做到一半就不錯了。
一排老少青年皆有的鎮民全部跪在街道上,他們的雙手都被牢牢捆在身後,且臉上都有淤青的痕跡,明顯是被人毆打過,身上也都是塵土,一雙短幫牛皮直縫靴在這排人的眼前踱來踱去,來回十幾遍,所有人都不敢擡頭,因爲一邊倒在血泊的幾人已經做出了很好的示範,皆死。
這靴子的主人着一身黑色布衣,頭上扎着扎長的白色麻布帶,身上也披着塊白麻布充作孝服,一旁還有十幾個孩童打着幡,這人正是王興,他回到這裡才找到自己的兩個兒子和女兒,從他們口中才知道,他真的是滿門死絕,只留下家族內各房的十幾個後人。
在如此壓抑的環境下,終於,一個跪着的滿頭白髮的老頭承受不住了,當然,他也不敢擡頭,只在那滿臉堆笑地說道:“東家,都是老朽乾的傷天害理的事,饒了那些後生一命吧,俺給您磕頭了。”說着就用頭磕在石板上,發出“砰砰”的聲響,沒幾下血就糊住了他眼睛,但他毫不在意,還在那不停歇地磕着。
“哼哼,二侄子。”王興指着一旁打幡的後輩道:“去,拿刀宰了這個老東西。”
被喊道名字的那後輩嚥了咽口水,還在那不動彈,旁邊稍微大些的小輩便罵道:“剛剛俺殺的時候你不仔細看着?不敢?你二房的家人可就剩下你了,呸,沒種!”
受不得激,那人撿起地上還沾着血的牛耳尖刀,就對着剛剛求饒的老頭的胸口戳了過去,一下,兩下,三下,血像噴泉一樣從傷口中冒出,噴濺了他一身,他不由得愣住在那裡,手上的刀也握不住了,“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咱們家裡的男人都得見血報仇,先殺了這些,以後再殺劉澤老賊,記住了嗎?”王興抽出腰間腰刀,對着後輩們厲聲道。
“記住了。”他們見王興這樣,也有點害怕地瑟縮着身子,但嘴上還是紛紛答話。
“那就殺!”王興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揮了揮手狠狠道。
他們有了榜樣在前,又有仇恨的刺激,紛紛拿着刀上前,不一會兒,一陣哀嚎與慘叫聲中,這些後輩徹底變成了血色的模樣,他們的臉上也變了樣子,不再是孩童般的天真無邪,取而代之的,是變態般的狠戾。
這時又有一隊兵丁又押了五花大綁的十幾人過來,這羣人腿抖如篩,卻在刀槍的威逼下跪在剛剛死成一排的屍體旁邊。
“大人,今日所收錢糧足夠我軍二十日之用。”張志成對賀虎臣彙報到,這次佔了舊縣鎮,把他們圍了個肚圓。
“讓弟兄們處理乾淨點,今夜早日休息,明日亥時(晚上十二點)咱們就連夜出發,卯時(早上五點)之前到洛川縣大營那,這次咱們必要殺他個措手不及。”賀虎臣拍了拍手道。
“好嘞,我這就去安排。”張志成抱拳轉身就走,此時經過一天的殺戮,整個鎮子剩下的人也不多了,只要晚上休息前將剩餘的殺光,到時候栽在賊寇身上就萬事大吉了。
剛出門就迎上了親兵:“千總爺,咱們也去樂呵樂呵?”
張志成撇着眼,指着一旁哭哭啼啼的女子笑罵道:“把這小娘送進去,咱們就走,那個姓王的不是說給俺們孝敬嗎?送來了嗎?”
“送來了,送來了,兩塊金餅子嘞。”
聽到這,張志成才滿意地點點頭,一馬當先地走向不遠處不斷髮出靡靡之聲的大院去。
天色將晚之時,王潳的隊伍才運動至舊縣鎮十里外,早已在此等待多時的王友元趕緊迎了上去道:“王營長,官軍人數不多,最多一千騎,現在大半都收回鎮子中了,我已經通知附近村鎮民兵日落時分就往鎮子周圍要道守着,咱們晚上打吧。”
王潳也不廢話,滿臉真誠地說道:“王老哥,聽你的,你最瞭解情況,你怎麼安排,咱們就怎麼打。”
“小人知道有地道可通我家後院。”一個滿身土色的漢子連忙說道,他就是那唯一逃脫者。
王友元瞧了一眼那逃脫者,滿臉不耐煩道:“你也想爲你家人親鄰報仇,那就別再謊報軍情了,還幾千官軍精騎,這差點給老子嚇死,害得老子一路提心吊膽的生怕被官軍突襲嘍。”
那漢子訕訕而笑,也覺得有點兒着實過意不去。
“你是怎麼逃出來的,詳細說說,還有你們鎮上的民兵呢?咋沒抵抗?”王潳問道,他想着知道官軍在鎮子中的實際情況,他手下真正能戰的也就兩百步槍兵而已,既沒炮又少騎兵,靠着那些民兵想要圍殲這羣官軍精騎還真不是那麼容易。
“抵抗了,都死了。”
“官軍說用錢糧換安民符,俺家中存了些之前分的糧,應付了官軍兩輪後,也不夠了,聽着官軍又來收糧,隔壁又有慘叫刀砍斧剁聲傳來,俺就知道這官軍耍詐,就帶着家人鑽了地道。”
“這地道還是俺爹挖的,這一月前民衆軍不是來鬧了陣,俺就乾脆把地道挖到鎮牆外老槐樹下,哪裡知道從那出來才發現那地方全部是馬匹牲口,俺們就從這馬腹下匍匐而過,未曾想驚了那些牲口,當時就踩死傷了俺娘,引得官軍追來,其他人都被砍死在那樹邊,就俺手腳麻利,鑽回了地道。”
“俺想着拼着這條命怎麼也得把那些狗官軍來襲的消息傳出來,就又冒險從地道出來,不敢從另一頭走,就想着去二大爺家,俺知道他家也有地道通到鎮外另一邊,還是俺幫着挖的。”
“俺架了個梯子翻到隔壁,就聽到前堂有殺人聲音,想翻回去,怎奈何雙手痠軟無力,就躲在堂屋臥室,那裡有一牀,上面有頂棚,俺就翻身上去,把住房樑才得一夕喘息之機。”
“未多時,有幾個官兵壓着兩個女子也到這臥室,用刀脅迫這那兩個女子行那事,我一直等到他們完事後才找到機會出了這家,來到大街上。”說到這那漢子忍不住垂淚而泣。
“滿街的屍首,也幸好二大爺家就在我家對門不遠,我就在屍體中雙手雙腳並用而行,絆倒了,有官兵路過了,就趴在屍體堆裡裝死屍,也幸好官軍都忙着在各家抄掠,俺纔到二大爺家通過地道出來。”
“躲過官軍遊騎,在山上纔敢回望,只感覺在鎮子裡到處是官軍,真不是俺故意欺瞞。”
聽完這漢子的慘狀,王潳拍了拍他肩膀道:“咱們是民衆的隊伍,必會給你們報仇雪恨的,你叫什麼?”
“小的王秀楚。”
“你以後就跟着咱們的隊伍吧,消滅了這羣畜生,你就去新兵營報道,跟着咱們解放全人類吧。”王潳說完不再管他,轉頭就和王友元去安排進攻人員去了。
留在原地的王秀楚還在想着王潳的話,“解放全人類?是個啥?”
從上空看舊縣鎮周圍方圓二十里到處是人影重重,被屠村的消息已經藉着王友元送信的騎兵傳遍了附近各村,不管是爲了自保也好,爲了殺官軍也罷,所有男人都被動員起來向着舊縣鎮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