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是左桂子的下書人?”劉澤向着自稱信使的老農上下打量,這完全是一副老實本分莊戶人的裝扮,大約四十多歲的樣子,臉蛋黑紅黑紅的,滿臉褶皺能夾得死蚊子,有着普通明代莊稼漢這種年齡衰老的樣,身穿單衣,哆哆嗦嗦的。
這個老農唯一引起人注意的就是眼睛,與通常人發黃晦澀的眼神不同,眯着的時候看不出來,但一認真起來,猛然睜大就閃着狡猾的光色,他縮着身子微微一笑,在劉澤打量他的時候,他也打量了一下主座上的劉澤,並且快速左右掃視一遍,同時又抱拳轉了個身360度的掃視了整個屋子內的與會的人羣,還順勢打了個招呼:“掌旗的,各位掌櫃的,俺家當家的王左掛,已於幾個月前就在宜川縣起事,轉戰各地,這才落了腳。”
劉澤轉頭目視章蒲,章蒲卻搖了搖頭,意思是他也不知曉,再轉頭看向另一邊的餘挺,餘挺立馬心領神會,接話道:“咱也聽說了王左掛的大名,這幾個月好生興旺,四處與官兵交戰,這才安穩下來在宜川縣,和咱們東面縣城相交。”
“不過聽說宜川縣還有官軍,你咋過來的?莫不成也聽到咱們滅了劉應遇和賀虎臣的兵馬?”餘挺昂着頭問道,有點逼問的意思,很顯然,這王左掛這幾個月過得明顯不好,被官軍攆得四處跑,好不容易在劉澤勢力範圍的隔壁宜川縣佔了地盤,還被官軍隔斷着,勢力範圍始終未能突破,甚至恐怕王左掛能在隔壁縣落腳,也是佔了劉澤吸引官軍主力的緣故。
這餘挺今天剛剛隨着隊伍回到洛川縣,還未能和餘愁相見,就被劉澤叫來開會,讓大家相互認識認識,正巧了,又有其他義軍的信使來訪,乾脆就正好給參謀參謀,畢竟劉澤他們這段時間一直被封鎖,忙了個焦頭爛額,甚至連周圍的局勢都不明瞭。
“託了當家的福,咱家現在擁兵萬餘,多次。。。”
“說重點。”劉澤輕咳一聲,打斷了那老農的話,開玩笑,吹牛也有個譜,動不動說擁兵上萬,那是民夫吧,不然還被攆得雞飛狗跳?劉澤也懶得和他繞圈子。
被打斷套話的老農,舔了舔自己乾澀的嘴脣,略微有些尷尬地道:“回當家的,這。”然後用眼神掃了掃屋內滿滿當當的與會者,看着劉澤沒懂,才繼續道:“俺家當家的說要單獨跟劉大當家的說道說道。”
“這裡都是我軍親近之人,不必避諱,直接說。”劉澤拍着桌子已經有點怒了,這嘰嘰歪歪的着實可惡。
“快說,伱到底是來幹啥的?”王善保也跟在劉澤後面拍着桌子道。
“俺家掌櫃的說早就聽聞劉大當家的豪勇,短短几個月就創下好大的基業,願以劉大當家馬首是瞻,願歸附劉大當家旗下。”這老農見這些個人都氣勢洶洶的,很不好惹,便在心裡合計了下,連忙跪下恭敬道。
看來章蒲說得果然不錯,隨着鬧得越來越大,原本小透明的劉澤已經成爲了官軍和義軍都矚目的人物了,此時大明還算是太平,僅有的幾家義軍也都是因爲饑荒缺糧才起事的,有幾個縣級地盤的也只有劉澤這支了,這也意味着劉澤將成爲首要匪首,官軍將不死不休地盯着的那種,劉澤點點頭,心中百轉千回,面上卻淡然地再次問道:“噢,你軍有多少人馬?”
老農一看有戲,兩隻渾濁的眼睛立刻就放出光芒來,他猶豫了片刻答道:“三千精兵,一萬老弱。”
“咱們這裡四周官軍鄉兵封鎖如此嚴密,你怎麼過來的?”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俺跟着商隊來的,給了東家三兩銀子,說來投奔親戚就繞過來了。”
劉澤點點頭,這倒也是,這段時間敞開了量收購所有能用到的糧食、布匹、鐵器和硝石硫磺等等,都用雪花鹽和玻璃製品交換,花費既少,商戶們也願意要,轉個地方就是翻上幾十倍的利潤,別說嚐到甜頭的小販子,就連山西那些老牌要財不要命慣於走關外的商號都派了人來交易,甚至還主動詢問是否要軍械、鎧甲、火藥等違禁品,生怕劉澤這夥人給官軍輕易剿滅了。
“來了幾天了?”老孔上前一步問道,和平日裡嘻嘻哈哈的風格不同,此時的他倒是非常嚴肅。
“四天了。”
王善保也問道,“爲何來得如此之遲?這幾天窩在哪裡的?”這段時間內部巡查反探子搞得嚴格,未曾想這貨竟然待了這麼久。
“俺跟着商隊在客棧住着幾天。”
那老農一連答了數個問題,心思也有些渙散了,這一連串的問題就像是連炮彈一樣,也不知什麼時候纔是個頭,每答一次,他就低着頭瞥一眼問話之人,再在心裡飛速運轉,想着如何答話才能讓劉澤信服。
“若是想投我,那讓你家掌櫃的率兵來就是了,不過可要說好,我軍紀律嚴明,可不允許山頭主義存在,來了可得打散部隊才行。”劉澤笑着道,這其實就是不真心想接納他們,按照劉澤的心思,這些人雖然號稱義軍,可沒一個善茬,殺人放火之類的那是常有的事,最好就是在外圍吸引官軍圍剿,遠好過和自己融在一起。
果然,聽到劉澤這明顯苛刻的條件,那老農砸吧砸吧嘴道:“劉大當家的果然名不虛傳,真是個好人,俺家掌櫃的說了,咱們陝西鬧災荒,打了縣城也沒糧,西安官軍衆多,不如咱們東去打了潼關,往北可入山西,往東可進中原,聽說中原腹地武備空虛,也富饒得多,豈不比咱們在這苦熬得強?”
說完就從棉襖一角撕開,從中間掏出一個蠟丸,如同顆大棗一般,雙手舉起,一旁警衛拿起交給劉澤,正當劉澤一頭霧水之時,餘挺上前用力捏碎蠟丸,其中有長字條現出,是極爲薄的白棉紙,上書幾行小字,念道:
久聞劉兄高義,弔民伐罪,小弟願領兵來投,只爲救民於水火,吾問官軍潼關空虛,官兵亦欠餉多月,典妻賣女才能餬口,僅有督糧參政洪承疇一文官在左近,不如兄長攻潼關出中原腹地就糧,小弟願爲先鋒,王左掛留書。
“若是劉大當家的有此意,我家掌櫃的必然附尾翼萬死不辭。”老農雙膝跪下,用力磕了幾個頭又洪聲道,“請劉大當家的明鑑。”
聽到這話,劉澤摸了摸下巴,兩個多月時間長出來的鬍子甚是扎手,這王左掛真是好大的口氣,洪承疇這貨現在名聲不顯,但可不是個好對付的,按照歷史線上洪承疇殺得農民軍們那是屍橫遍野,差點就徹底覆滅了這些起義軍。
不過這王左掛說得倒也不錯,到處都缺糧,現在進入冬季更是如此,劉澤這已經盡力籌措糧草了,可現在糧食也最多能堅持兩個月不到,更別提其他人了,估計這信使也是因爲在這探查了幾天後,才主動報上姓名的,畢竟現在洛川大營之中隨着劉應遇這夥官軍被消滅,戰事結束,從各縣遷來的人越來越多,還大多都是劉澤開倉放糧供給着,每日消耗的糧食也都是如山般多,誰看了都得眼紅。
劉澤站起身看了看餘挺手中的字條,壓根就不用手接以防有毒,只點點頭道:“老哥辛苦,來人帶他下去好生休息,我等議過以後再說。”一旁立馬有幾名警衛走上來,名爲保護實則監視地將老農帶了下去,絲毫不管還有些留戀欲再說些什麼的老農。
“司令,咱們下一步咋辦?”王善保看着那老農的身影慢慢走遠,首先沉不住氣道。
“關鍵這人是真是假?”老孔撫摸着鬍鬚尖道,口說無憑,誰都不認識他,萬一是官軍暗子,將劉澤引出這片大山,過去潼關,再聚集圍攻,利用官軍騎兵優勢在平原之上,確實不好打。
“西安有多少人口?官軍在西安有多少精兵?”劉澤突然問道,目光灼灼地盯着堂內諸人,想從大家臉上得到一點兒有用的訊息。
堂內的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搖頭嘆氣,說着不知,他們最高級別也只是縣太爺師爺的章蒲,對這些軍國機密大事,沒一個懂得,這時候劉澤才感覺到這王左掛還算有些眼光,看得出未來出路在何方。
“劉。。。司令。”餘挺站出來,意識到說錯了話後又連忙改口道:“我軍俘虜的劉應遇當知曉官軍虛實。”
王友元看出餘挺的尷尬,原本他的地位還在劉澤之上,未曾想才短短几個月就掉了個,連忙嘻哈着圓場道:“正是,劉兄弟,咱們這次可抓住了個大官。”
劉澤也看出餘挺的彆扭,擺着手哈哈一笑道:“餘大哥就別叫我司令了,你還叫我名字,劉澤吧。”
“使不得,使不得,咱還是叫你劉兄弟吧,打第一眼看到劉兄弟你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餘挺笑着奉承着,就像在明軍中奉承劉應遇等人一般,但還是覺得略微有些尷尬,於是轉換話題道,“不如將那劉應遇帶上來審問一番如何?”
劉澤點點頭,很快警衛就將五花大綁的劉應遇帶了上來,爲了防止他自殺,還將其口中塞了塊土疙瘩,此時他滿嘴的口水混合着土,滿是泥巴,又拿不出,着實狼狽。
“解開他,給他打盆水洗洗臉。”劉澤眨巴眨巴眼睛,有些看不過去地說道,這劉應遇怎麼說也是個大官,被這樣對待,失了尊嚴,等會問話不配合就不好了。
很快劉應遇臉上的口水和泥土就被洗淨了,重新恢復了那幡文官派頭,他倒也不反抗,本來就沒想着自殺,卻被如此羞辱,着實沒有好氣,看着堂上之人的眼神一直追隨着自己,劉應遇心裡也猜出了個大概,悶聲問道:“你就是劉澤?”
“正是我。”
“竟然如此年輕,我曾與餘挺多次談到你,着實想不到你竟然。。。”劉應遇重新組織了下語言,“竟然如此年輕就如此大才,何不歸順朝廷?”
劉澤瞟了眼餘挺,見餘挺也聽到劉應遇的評價,在那如坐鍼氈,便笑了笑道:“不必說笑,劉大人可願降我?”
“哼,我乃朝廷命官,豈能辜負聖上?”
這下引起劉澤好奇心了,他倒是想知道崇禎是什麼樣子,畢竟以前只在歷史書上見過,看着一臉正氣的劉應遇,劉澤搓着手問道:“你見過皇上?”
“額,未曾。”劉應遇雖然不知道劉澤問這話是什麼意思,但想來劉澤不過一介布衣賊寇,定是和市井小民一樣,以見到天子真顏爲榮,於是輕蔑一笑,慷慨而談道:“聖天子誅殺閹黨,勤於朝政,雞鳴而起,夜分不寐,宵衣旰食,夕惕朝幹,世人皆知。”
“可他不知道咱們快餓死了,或許他是個勤政的皇帝,卻真的不是一個好皇帝,方向錯了,越努力越錯,若是換頭豬上去決策,可能還會好些。”劉澤回憶起歷史上崇禎種種操作,明末無數忠臣良將,堪稱古代各個王朝末年之罕見的多,只要他能少錯一些,怎麼着也不會讓大明亡在他手裡,滿清取天下過於機巧。
劉應遇聽到劉澤的評價,怒髮衝冠,鬚髮皆張,想不到劉澤一區區賊寇竟敢如此胡言亂語,此時的他也顧不得自己對劉澤的好奇心了,往地上唾了一口就怒道:“恨不能殺你以謝天下。”轉頭就往會議室外面衝去,這會議室是在棱堡中間的水泥炮樓最高一層,上下最起碼有十五米之高,摔下去絕無倖存之理。
劉澤看着劉應遇的動作就知道要遭,沒想到他如此剛烈,忙喊道:“攔住他。”
靠近門口的晁中臣上去一個正踹就將其踢倒,旁邊警衛一擁而上將其重新綁起來,剛剛扔掉的土疙瘩又被塞入口中,只能聽到他嗚嗚的響聲。
“他之前也是如此尋死覓活?”劉澤好奇道。
“之前還好好的,突然就發了瘋。”一直看押劉應遇的警衛說道。
“好好看着,別讓他死了,等過些時日,咱們讓他看神蹟。”劉澤揮了揮手,其他人都轟然一笑,都知道劉澤的意思。
“王善保,這波官軍打退了,估計能清閒段時間,你得趕緊把間諜派出去,不然咱們這整個一睜眼瞎,啥都不知道。”
“明白,司令,俺們儘快。”
這時候餘挺突然說道:“咱們俘虜的官軍之中或許有些知道周圍官軍駐軍詳情的,不如都審問一番。”
“對,要挨個審查,我就不信了,還真沒人知道了,王善保,這事交給你了,你仔細按照我給你的小冊子學習學習。”劉澤點點頭,之前爲了搭建情報系統,特意和老孔、章蒲探討派間諜的章程,還特意從牢頭中選了些慣於審訊的狠角色,綜合編寫了情報手冊,這次就是既能實驗又能培訓新人的機會。
“莫非劉兄弟要去打西安?那可是大城,幾十萬人口嘞。”餘挺見劉澤對他的態度依然和善,緊接着道。
劉澤點點頭,“咱們需要人口,大量的人口!”
這句話讓所有不知道穿越秘密的人都納了悶,其他經歷過的人盡皆笑而不語,也不解釋。
這時候餘挺又說道:“劉兄弟,那郭順旺幾人這次也被抓着,你要不要見見?”
“郭順旺?”劉澤回憶了一下,纔想起來,這也是郭順旺的悲哀,他認爲天大的仇恨,在劉澤這甚至都沒記掛在心裡,“見什麼見,餘大哥,你當時可是親口說要取他們幾個人的性命的。”
餘挺滿臉喜色,立馬心領神會道:“我現在就去宰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