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分成兩部分:劉澤挎着刀扛着長槍和嚮導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後緊跟着老孔、郭順旺和說書人程默,王桂芝和王善保姐弟倆則在兩輛板車前面照應着,那十個借來的兵就推着車跟在其後,在板車後邊,是那新入夥的七十五個壯丁,劉澤對他們的要求也不高,就拿着木棍敢站在前面壯壯聲威就行了,這些人組成了隊伍的前半部分,而後半部分就由那稀稀拉拉跟着的五百多口老弱構成。
隊伍已走出澄城郊外很遠,到處都是因爲乾旱而荒掉的田地,就連山林也失去了應有的綠色,劉澤他們走了很久,從一個荒蕪之地又進入另一個荒蕪之地。
“老人家,您對這塊村寨咋這麼熟悉嘞?”劉澤好奇地詢問起這個自願帶路的嚮導來。
嚮導帶着個灰黑色破氈帽,一身破襖子敞着懷,中間繫有一根麻繩,他佝僂着身子揹着他孫兒,卻顯得毫不吃力,在山野間歪着腳走得都比其他人帶風。
聽到問話,那嚮導歪過臉,眼睛卻瞄着前方的路,回答道:“俺這自小就長這塊,哪裡能不熟悉嘞!”
說着繼續道:“當家的,你也別懷疑咱,俺這年輕時也給杆子當過刀客,老了沒用處了,就四處討飯,這十里八鄉的俺都跑過!一口唾沫一口釘,肯定不騙你!”
“你還當過刀客?看不出來呀!”
看這嚮導連路都走不穩,哪裡能當那在刀尖舔血的刀客,怕不是吹牛吧!劉澤在心裡誹謗道。
嚮導像是知道劉澤心裡的想法似的,突然轉過臉來,嘿嘿一笑:“你也別看不起俺,別看俺這腰彎得跟黃鱔一樣,可那也是年輕時候給財主家種地當長工累的!要擱以前,俺也是條人高馬大的壯漢哩!”
說着貌似重新恢復了光彩:“俺自小就沒了爹孃,吃百家飯長大,大了點就給人放牛、放羊,再大了點就想討個女人,就當麥客,打長工,拼命幹!就累成這樣了,沒辦法!即便這樣,也沒有女人肯跟俺啊!後來鄉里人拉桿子,說能分錢,俺就偷了把鐮刀去當了刀客。”
“嘿,那日子,快活啊,就是又給傷了手。”說着舉起右手,這時候劉澤纔看清他的右手少了個大拇指。
“後來俺就回鄉買了幾響地,討了個屁股大好生養的,生了個娃,那奶水足的......嘖嘖!”
沒想到這嚮導的命運竟如此坎坷!劉澤不禁感慨世事無常啊!但眼見那嚮導就要陷入自己的回憶之中,且越說越離譜,劉澤沒辦法,只好假裝咳嗽打斷他。
“咳咳!咱們去的那個趙家莊,有護院家丁嗎?莊子裡又有多少口人呢?”劉澤想詢問嚮導一些“乾貨”,並且讓嚮導走慢點,走太快後面車跟不上啊。
“那個慫,沒啥拿得刀的,就他那傻兒子一個獨苗,呸!蛤蟆腚裡插雞毛,算什麼鳥,連個秀才也沒考上,天天帶着幾個娃上山攆雞、下河摸王八,就上回還放狗咬俺嘞!”
話說完一通,嚮導自覺失言,連忙看着劉澤解釋道:“他家是這塊最富的,莊裡人也少,肯定好討錢糧!這俺可沒騙你!”
劉澤突然感覺還是被這老小子給套路了,這是想借自己的手去報復呢:“這些我都知道,剛剛我也和別人覈對了,你沒撒謊,這莊子是文活,好打!我是問你他莊裡有哪些人物?”
“真沒啥人物,就是些佃戶,都沒啥好的,他家佃租都八成了,你去一準能拿捏住!那姓趙的兒媳婦那駿喲!”說着這糙話嚮導眼睛都恢復了光彩,
也不介意劉澤的打斷就繼續道,“真的,跟俺婆娘一樣,好生養,俺婆娘那時是,從村東頭到村西頭,哪家缺奶水了,都來俺家借!管夠!”
然後嚮導聲音低沉了下去:“可惜前年一場大疫,都沒了,婆娘和娃都沒了!就剩俺一個,俺當時就想着也一走了之!”
說完拍了拍身後孩子的背,孩子已經睡熟了,此時正在睡夢中砸吧着嘴呢。
“然後就逃荒要飯,就撿到了這個娃,我想哪個父母這麼狠心呢,把娃都丟了!再一想,也可能是實在過不下去了,扔在土地廟裡等好心人呢!也不算狠心,總比......俺就想俺要是死了,他也就死了!就撐着唄!等娃大了就好嘍!”
劉澤突然有些傷感,要是早知道就再給他碗粥喝了,之前給他的那碗都被他讓給孫兒喝了去。
“老伯,你怎麼稱呼?”
“可不敢稱老伯,當家的,人都叫俺:崴子,以後還煩勞您賞俺口飯吃,這地界俺熟的很,跑腿送信都管!”
劉澤轉過身,看着嚮導鄭重其事地說道:“你以後就跟着我,有我一口吃的,就絕對餓不着你孫子!”
嚮導看到劉澤這麼鄭重其事,倒是稍微有點不習慣,猶豫了半餉才摸着頭回道:“謝大當家的!”
“不要不信,我在這裡的原因就是想改變這個人吃人的世界!我要爲窮人打下一片天!”
嚮導猶豫了片刻,好似下定決心似的回道:“大當家的,你是個好人,可這人太心善了,杆子得倒啊!”
劉澤倒是沒有反駁,只是默默地說:“可總要有人得這麼做!”
“杆匪來了!杆匪來了!”
剛到村口,劉澤就聽到莊子裡一陣哭爹喊孃的叫聲,說是莊子,看着卻比不上馬家寨的排場。
村口就一圈不到兩米的荊棘制的寨牆,一羣拿着鋤頭農具的漢子從寨牆那漏出了腦袋。
整體莊子依着小土丘而建,從外面能看到土丘下面房屋的茅草屋頂,可以看出整體佈局非常規整,家家都是背靠土丘,土丘上的建築又極有特色,窯洞前面的院子下面就是另一戶人家的屋頂,下面有成片的農田,山坡後面有洛河從此流過,圍繞着莊牆的外圍有一條淺溝,裡面長着草,估計是以前的護村河,可惜現下斷流了,是個好地方!唯一可惜的是現在已經不適合防守了,因爲這莊子身處平原地帶,只能防得了小賊,而防不住羣寇啊。
劉澤將人都帶到莊子外面的平地上,擺開隊形。
戰略戰術之類的全無,只有正面展示實力的虛張聲勢。
“管事的在嗎?出來說話!”嚮導崴子站在前面叉腰喊着。
牆上有個頭戴黑色六合一統帽的長鬚富態老漢伸出頭回道:“這不是崴子嘛,咋帶人來這了?”
“可不是俺帶人來的,是白水王二哥的頭領帶人來的,俺就傳個話!”說着崴子轉身指了指劉澤,劉澤點了點頭朗聲道:“趙員外應該也聽說了,這兩天俺王二哥哥佔了澄城,殺了那個姓張的貪官,還在城裡開倉放糧救濟百姓,可是災民太多了,救不過來啊!這不,又派我們下鄉來收錢糧!”
劉澤轉身指了指四周的人羣接着說:“沒辦法,聽說趙員外樂善好施,頗有家資,所以就特意先來您這了!”
“原來是白水王二的人馬呀,早不說呢,早說俺就派人送去了,還派手下來取,多不值當的!”
牆上的老漢又說:“俺馬上讓人給你擡下去一百斤小米,一吊錢,你趁着天還早,就再去別莊子收唄,可不敢耽誤王二的大事呀!”
劉澤沒答話,只是轉頭示意崴子回了句:“呸,這點打發要飯的?俺還嫌丟人呢!這片就你莊子最富,怎麼着也得......”
崴子回頭看了看劉澤,劉澤輕聲說:“咱們這有六百人,一人一百斤雜糧!”
說書人程默原本在後頭困得打瞌睡,見劉澤說一人一百斤雜糧,像被突然點了穴似的,直從睡夢中醒來,接腔道:“對對對,一人一百斤雜糧,快些拿來!”
劉澤身旁的老孔聽了,笑得捋着鬍子說道:“不是困麼?你耳朵倒好!”
程默瞪了老孔一眼, 這身子骨跑來跑去累的很,上下眼皮一閉,又打瞌睡去了!
“俺大當家的說了,要六萬斤雜糧,不給就得刀上見見血!“崴子叉着腰頗有氣勢地回道。
“這可使不得,俺這莊子都賣了也沒這麼多糧食啊!大當家的可使不得啊!”
劉澤看那趙員外着急忙慌的樣子,感覺不像說謊,就拍了拍身邊的老孔。
“老孔啊,這個莊子一年能收成多少?”
老孔在莊子左右轉了轉,頗有把握地回道:“這莊子地界好呀,起碼一年能收一千石呀!”
聽到一千石,程默再次從瞌睡中醒來,他拉了拉旁邊郭順旺的衣袖,小聲地問:“一千石,真的?”
“那可不,老孔說的!”郭順旺肯定地點了點頭。
程默聽此也不困了,但想了想,又皺着眉頭跑到郭順旺耳邊輕聲問:“你說,劉澤那小子能收到糧食嗎?”
郭順望左右望了望,發現沒人看着自己,纔跟程默說:“我看未必!他就這麼點人,還都是饑民來的,怕是不頂用啊!再說能收這麼多糧,可不見得村裡有這麼多。”說罷還搖了搖頭。
程默本就擔心,聽郭順旺這麼一說便更覺得沒有指望了,便嘆了口氣說:“我還是再眯一會,我這身子骨呀,不中用!”
剛說完他就閉起了雙眼,一副什麼都不關心的模樣。
站在前方的劉澤絲毫沒聽見後面兩人的對話,此刻他還因爲老孔的話而沉浸在喜悅之中呢!
“我擦,發了,咱就磕這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