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後,西安城內靜悄悄,城外與之相反的熱鬧非凡,城門外各處軍寨上都架起了木製望臺,明軍們需要藉助這些望臺,才能更好的觀察城內的動向。
杜文煥站在定安門外俯瞰着整個西安西門,在城門附近連綿數裡的戰線上,鼓聲、號角聲不絕於耳,伴隨着密集的腳步聲,明軍步兵從軍寨中魚貫而入,列成多個方陣,鋪滿了整個戰線,前排的長槍方陣整齊劃一,在旌旗與鼓聲的指揮下,像是一片移動的長槍森林,最前方的則是散陣,以刀盾火銃爲主,中間夾雜着各種小炮、短銃。
今日就是明軍總攻的時候。
不過關於勝負與否已經不是杜文煥等明軍將領最關心的了,這段時間因爲劉澤龜縮城內的消極態度,使得明軍超常發揮的調集了所有能調集的精銳將西安團團圍住,爲防止劉澤逃跑又調集民夫圍城挖土掘溝以作兵城,特別是四面城門外側甚至預先挖掘了三道土牆。
若不是顧忌劉澤手中火銃的厲害遠超想象,杜文煥早就率軍攻城了,而相應的在等待援軍的過程中,隨着時間的流逝,城外明軍的工事佈置愈加嚴密,預防騎兵突圍的各式陷馬坑、陷坑、鐵蒺藜、拒馬撒的到處都是。
在昏暗的天空下,整齊劃一的紅襖軍陣與天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崇禎二年的邊軍精銳散發着一種勢不可擋的氣勢。
“要下雨了。”杜文煥望着遠處的烏雲,在這個小冰河時期的春天裡,春雨夾雜着雪是爲常態,戰事在這片關中平原的糧食主產區腹地發生,天災人禍雙雙而至。
“劉賊所憑藉的唯有火銃,無甲蟻賊何能稱兵?春雨如期而至,乃天欲亡劉賊!”杜文煥抽出腰間長刀,斜向上45度劈出,要儘快剿滅劉賊,不然誤了天氣轉暖後的春耕,來年又是一場大饑荒!
“備戰!”
早已經擺好陣勢的官軍,號聲吹響,前線各部的旗幟紛紛應旗,杜文煥放眼望去,只見本陣一片鮮紅,旌旗招展,布面甲在昏暗的天氣中依然鮮明,站在望臺之上,整條戰線呈現卻月陣形,而遠處西安城頭上在這種壓力之下終於有了一絲動靜,成排的軍綠色士兵分佈在城垛之後,舉槍做瞄準狀態,只是城頭上竟然沒有絲毫的滾木礌石,連之前見識過的火炮都不見蹤影。
“有春雨相助,看爾等火銃如何能用。”隨着杜文煥的話音而落,雨點落下的愈加密集,清冷的風也愈加狂獵,火銃這種情況最是難以裝藥。
杜文煥也是身經百戰之輩,一眼就看出民衆軍的氣勢絲毫不弱於自己的軍隊,也正是因爲如此,自覺的佔盡優勢仍然選擇這種惡劣天氣盡可能削弱劉澤火銃威力再進攻的原因,可是他卻想不通,到了這時候,這些僅有火銃短矛身穿軍綠色布衣的兵丁們似乎沒有士氣低落的表現,排隊列隊都是緊緊有條,動靜有序。
“他們不應該害怕嗎?”
將心中的不安壓了下去,多年征戰磨礪出來的堅毅之心又回來了,他向曹統使了個眼色,杜文煥將他手下損失慘重的精騎留在了中軍後方修整,而曹統則被臨時調到了中軍,因爲曹統在劉賊手下吃了大虧,對劉賊作戰套路也更熟悉。
“曹千總,你覺得劉賊守城如何?”
“外鬆內緊,這幾日賊寇任由我軍立寨圍困,絲毫不出來交戰,而卑職多次試探攻擊,每每方至兩百步,則被其火銃打退,又有開花彈從天而降,盾車也不能護的周全,器械精妙如斯,非四面攻城不可攻破也,今日春雨突至,天助我也,我軍必勝!”曹統看了一會,又向杜文煥道:“不過,大人,我看劉賊的陣勢,就是想死守西安城,現在我軍大部已至,將其團團圍住爲上,強攻爲下,民衆軍步兵強馬兵弱,我軍馬兵強,在此平原絕地,雖然賊寇器械精良,守城看似固若金湯,但也有破綻。”
“你說說。”杜文煥開口說道。
“乏糧不可久守,城內百萬之衆,無糧必亂,而劉澤此子自出世以來,往往好大言收買人心,聚集饑民求活而已,拿下西安也只是因爲西安久未經戰事防禦鬆懈而已。”
“屁話!”
“大人,最少也再等幾日,等我軍火炮齊至再攻城也不晚,否則強命兄弟們攻城,死傷必然慘重。”曹統拱手又說了一次軍中已經說了多次的話語,在明軍邊軍體系中,幾乎都以火炮爲火力輸出核心,騎步配合的套路,這次急速而來,僅僅帶有隨軍的虎蹲炮、馱炮、涌珠炮、佛朗機炮和滅虜炮等小炮,以涌珠炮爲例,十八兩鐵彈一枚,一兩鉛彈十枚,一兩鐵彈十枚,合計投射量三十八兩,發射藥八兩,一次投射的彈藥質量相當於76杆五錢鳥銃齊射。
雖然威力不俗,但這些僅僅適合野戰,並不適合攻城,在這次雨天,期望民衆軍槍械失效的同時,明軍內常用的弓箭、三眼銃和鳥銃也失去作用,這幾乎預示着接下來的戰鬥將是最爲血腥死傷慘重的肉搏戰。
杜文煥點了點頭,曹統的話正合他的心意,不過此戰打的不全是軍事而是政治,一旦西安久攻不下,天下板蕩近在眼前不說,恐怕先一步來的就是聖上的下罪詔書了。
“九箍大將軍炮運來也需半月以後,攻城非野戰,即使等來也僅能擊毀城垛,西安乃巨城,非此炮短時間能破,劉賊固守此城,不消說城門內側用磚石封堵,無法用火炮攻破城門,就是那三道甕城,也需用人命攻上去。”杜文煥解釋道,他對於這個勇猛的年輕千總有着獨一無二的偏愛,指教後輩好爲人師逐漸成爲他這個年紀人的愛好。
這裡說的大將軍炮是明軍常用的大型火炮,嘉靖九年(1530)十月開始製造使用,身用生鐵鑄造,長三尺有餘,重2000斤,前有照星,後有照門,裝藥一斤以上,炮彈重三至五斤,射程可達部分一里之外,甚至多數射程可達二里,炮管有多道加強箍,分大、中、小三種,發射7斤、3斤和1斤的鉛彈,用一輛車運載,車輪前高後低,可在車上直接發射,是具有較大威力重炮。
正在這時候,有瞭望兵喊道:“城門開了!”
這句喊聲打斷了杜文煥和曹統的交談,雨點密密落下,吱呀吱呀的城門開啓聲彷彿近在耳前,等城門全部打開後,一輛極爲圓潤,高度近三米,長度7.5米,寬度3米的龐然大物從其中開出。轟隆隆的發動機噪聲與履帶的金屬摩擦聲即使在兩裡遠的杜文煥都能聽得到。
“難道是劉賊欲降?”曹統指着遠處又關閉的城門,這個獨自出城的龐然大物有着震撼人心的美感,與此時明軍常用的偏廂車類似,只不過行進速度卻快了許多,行進過程中最上面的紅旗在雨中被帶着展開,充滿了速度感。
“欲降?”杜文煥收起腰刀,撫摸起鬍鬚道。
一旁佐吏此時也上前侃侃而談:“其車上並無兵卒,行駛如此急速,車體必然極輕。”明軍中的偏廂車是轅長1.3丈,寬0.9丈,高0.75丈,每二輛中設拒馬槍一架,填塞間隙,車架上下用棉絮布帳圍之,可以防避矢石,車上載佛朗機兩挺,下置雷飛炮,快槍各六杆;每架拒馬槍上樹長槍12柄,下置雷飛炮,快槍各六杆,每車用卒二十五名,所以僅能平地行駛,速度極慢。
這種猜測引起了周圍將官的一片贊同之聲,只不過其中也傳來不和諧的聲音:“其上圓筒莫非是炮?”
“其炮如此之長如此之粗,豈非三千斤?豈能推車行駛如此之快?”
那反對聲思考片刻也道:“那倒也是。”
“莫非果真要降?”
“其獨車前來,必然是畏懼我軍兵威!看,它停下了!其上似乎有人!”
杜文煥點點頭,“橫衝直撞不懂禮數!來人,誰去看看劉賊的葫蘆裡到底裝着什麼藥?”
“我去!”
“我也去!”
不多時,佐吏爭爭搶搶之中,杜文煥點選了最得力的幾人才終止了爭搶功勞的行爲,“整理鼓吹旗幟妥當,切不可墮了我軍軍威!”
“遵命!”
在近百位士卒的簇擁下,這隻官軍隊伍鳴鑼開道,從壕溝之上臨時鋪成的木板通過,“劉賊欲降,我軍不日即可不戰而勝!”這種話語在一路的旗幟招展中傳播開來,一路的明軍聽到這隻隊伍中的佐吏的猜測,紛紛歡呼起來。
“本以爲是場惡戰,豈料劉賊是個軟蛋!”
“據說劉澤匪首其人乃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見着我等必然嚇破了膽子,派了輛偏廂車來降,又偏偏連人都不敢出來,就在那探頭探腦的只露個頭出來,莫非怕死於流失?”
隨着旗幟翻動,這輛獨自面對望不到邊際明軍軍陣的車中,一個聲音傳來。
“There's a Ming army coming. Do you want to fire?”
“美國佬說有一隊明軍來了,要開火嗎?”一個人翻譯道。
“再等等,等他們都過了壕溝,先瞄準那面瞭望臺上的明軍大官,就是那旗幟最多,穿着最華麗,排場最大的。”在最上方僅僅漏出一個頭的平頭男舉着望遠鏡來回掃視着,對着喉頭送話器道,清晰的話語在這嘈雜的車內環境中清晰可聞,這是進行了現代化通訊系統改裝的謝爾曼中型坦克,其中炮手和駕駛員由原本坦克的主人擔任,另外的車長和裝填手、無線電員由第三世界的退伍兵志願者擔任。
“Alright, I'm waiting for your order. This antique tank from World War II, coupled with this hard-earned shell, is about to unleash its power again, do you believe? My grandfather has driven this type of tank before.”
“這老外說什麼?”
“他說他聽你的。”充作翻譯和機槍手的無線電員抹了抹手中的汗液,他雖然在之前的靶場上學習操作過這挺車頭球狀機槍座裡的0.30英寸口徑機槍,可真正瞄準活生生的人,仍然不免有些心理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