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什麼時候,醫院都不會是讓人心情愉快的場所。就連大病初癒是表現出來的喜悅,也是因爲能夠儘早逃離這個純白一片的囚籠而展露出來的微笑,並不是因爲醫院本身。
還沒等跨進醫院大門,江一便已經聞到了一種濃重的消毒水的味道。這種氣味通常和各種不愉快的病痛經驗聯繫在一起,江一不禁皺了皺鼻子。
海謝爾現在正在搶救中。江一穿過擁擠的走廊,小心地避開那些拖着點滴架行動緩慢的病患,直奔急救室。他遠遠地便看到了一個瘦弱的小小身影正坐在色彩斑斕的塑料長條座椅上,在顯相比之下得有些空曠的走廊另一端擡起頭,視線越過來來往往的人羣投過來,眼圈發紅。
“沙羅!”江一叫了一聲,隨即發覺自己的聲音可能過大,在路過的護士責備的目光中略帶歉意地掩着嘴點了點頭,然後快步走到沙羅身邊。小小的少女將自己縮成一團,抱着膝蓋坐着,那種無助的樣子讓她看上去更加不像是成年女性,完全就是一個手足無措的孩子樣。見到江一過來,沙羅沒做出什麼過多的表示,只是擡起頭巴巴地看着江一,眼睛裡噙着淚。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江一問道。電話裡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沙羅的情緒又算不上穩定,他只問了醫院的位置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無暇關注更多。
“車禍。”沙羅強作鎮定地說道,但是已經顫抖到天際的尾音無情地出賣了她。
江一深吸了一口氣,十分震驚地問道:“車禍?!到底什麼車能傷了那小子?!”
沙羅的表情已經憋不住馬上要哭出來了,旁人看了就像是江一正在欺負小孩子一樣。
“大貨。”沙羅說。
江一:“……”
居然沒當場死亡,這小子大概也算不得是個人類了。
沙羅又揚起下巴指了指對面的長凳上坐着的人,聲音聽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位就是那個車的司機。”
江一回頭看了一眼。在沙羅的對面坐着一個看上去很是老實的中年男人,長了一張有些發紅的圓臉。見江一回頭看了一眼自己,那司機連忙擺了擺手:“可不關我的事。他是突然橫着飛出來的撞上我的車的。”
那司機驚恐的樣子實在是不同尋常,江一又轉回來看着沙羅,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不是稍稍地嚇唬了他一下?”
沙羅癟着嘴:“他本來是想逃跑的。被我抓到了。”
江一沒敢深入探究沙羅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抓到”這個人的,尤其是在這種她並沒有目擊現場的情況下。他覺得這種問題一說出口可能會觸及某種原則性問題。
江一問那個像是受了很大驚嚇的司機:“您好,我想請問一下這個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也許是江一不自然的禮貌口吻更加刺激了司機,他露出更加慌亂的樣子,支支吾吾地也說不清楚什麼。江一耐心地聽了半天,只聽懂了“正常行駛”、“飛”、“剎車”、“撞上”幾個關鍵字。
這幾個關鍵字拼在一起倒是可以組合出一副相當生動形象的場景,只可惜還是不知道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現場曾經有過非常激烈的精神力震盪的痕跡。”沙羅在此時突然開口補充道,聲音已經平緩了許多,但是還是有些發悶,“從波長上來看,並不像是海謝爾的精神力殘留。但是監控設備什麼影響都沒有保留下來,從海謝爾出現一直到他飛出去那一段時間的影響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好吧,這姑娘自己把“原則問題”交代了。說好的人權呢。說好的沒有監控設備呢。一句話就把“銀十字”陽奉陰違暗度的陳倉從裡到外透了個乾淨。
江一第一次覺得海謝爾那個變態蘿莉控發射出去的那個明眼人都能看得見的愛心箭頭,恐怕並不是單向的。
“消失了?海謝爾去了哪裡?”江一追問道。
沙羅吸了吸鼻子,又把自己抱得更緊了一點,聲音更加悶:“從那個位置上來看,應該是他經常去的那個中間商的據點。雖然他以爲這件事沒人知道,但其實我一直都看得見。”
江一聽得後背上的絨毛都豎起來了。海謝爾先生你聽到了嗎,你一直單向着的那個經常對你愛答不理冷嘲熱諷的姑娘,其實是個病嬌斯托卡啊。
害怕自己捅出什麼不得了的驚天內幕,江一不敢在這個領域深挖,連忙試着轉移話題:“現在他的情況怎麼樣?”
沙羅並不說話,只是擡起眼向手術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幽怨。
江一覺得這個天簡直沒法聊了。他索性在沙羅身邊坐下,閉目養神不再出聲。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急救室的燈終於熄滅,一個全身上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只露出兩個眼睛的人走了出來,叫了一聲:“誰是傷者家屬?”
江一“騰”地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沙羅依舊哀怨的注視中一個箭步竄了上去連聲說:“我我我我,有什麼事跟我說就行。”
“傷者情況已經基本穩定,你們……”
那人後面說了什麼江一其實每天聽清,他只聽到了“基本穩定”四個字便轉回頭來看着沙羅。如同一尊石雕一樣抱團坐着的沙羅眼圈慢慢變得更加紅潤,想哭又強力剋制的表情如同慢鏡頭一樣,最後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的撕心裂肺酣暢淋漓,江一甚至開始懷疑剛纔大夫說的是“節哀順變”不是“基本穩定”,是自己幻覺聽錯了。
直到他看見那司機也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江一才確信剛剛聽到的真的不是自己的幻覺。
“那個……我們能去看看他嗎。”江一問道,沒等那大夫做出迴應,像是擔心被一口回絕一樣,江一又連忙補充了一句,“隔着玻璃也行。”
應該是這種事情見的多了,那個大夫看上去神淡定,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說道:“你們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