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獸錯金爐煙霧嫋嫋,將整個椒房薰得暖香宜人。
烏蘇裡家滿門慘死,二貝勒綿懋義憤填膺地陳述着曾經發生的事情,字字飽含憤怒。
慧郡王綿愨侍立在帝后側旁,眉眼中沒有一絲波瀾。
“哦?”聽完了次子的狀告,永瑆掃了長子綿愨一眼,“懋兒所言,可都屬實?”
慧郡王微微欠身,“回汗阿瑪的話,二弟耿直,句句屬實。”
綿懋哼了一聲,“你還敢承認?”眼中除了憤怒,倒是多了一絲絲欣賞,他這個長兄起碼是個敢作敢當之人。
慧郡王綿愨微微一笑,挺直了頎長的身軀,拿眼角睨了弟弟一眼:“我爲什麼不敢承認?”
看到自己哥哥這份理直氣壯的模樣,二貝勒綿懋再度氣不打一處:“你——”
“好了!”永瑆擡了擡手,“事情的前因後果,朕都瞭解了。”說着,永瑆看了一眼身邊眉頭緊鎖的盈玥。
永瑆的眼睛落在那圓潤的肚子上,倒也瞭然,月娘懷着身孕,聽不得這些啊。
綿愨忙上前,彎身道:“兒子浪費了皇額娘所賜的護身玉符,還請皇額娘恕罪。”
盈玥擡眼凝視着綿愨,那張輪廓分明的俊朗臉蛋上難掩愧意,然而他的愧疚,卻只是因爲那枚玉符。
這一切,若非懋兒親口陳述、若非愨兒親口承認!盈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竟能這般乾脆利落地滅人滿門,甚至連三歲的幼童都不放過!這簡直就是變態啊!
“爲什麼一定要這麼做?”盈玥強忍着胸腔中的不適,問出了這句話。
綿愨一愣,然後道:“兒子只是考慮到海蘭察畢竟是功勳卓著的老將,所以纔要以‘天命所佑’威懾之……”
“我他媽不是問你爲什麼要裝逼!!!”盈玥突然爆出了粗口,打斷了綿愨的話。
綿愨:“額……”
一旁的綿懋忍不住哼哼道:“可就是裝逼麼!大哥故意只裝填了四顆子彈,烏蘇裡額勒死前,幾乎都被逼瘋了!”——不,是已經瘋了,在其妻兒慘死的時候,烏蘇裡額勒就已經被逼瘋了,所以纔會想要“玉石俱焚”,卻不料,這一切都在大哥的預料之中!
綿愨的臉色嗖的冷了下來:“那是他應得的報應!!他殺了我的妻兒,我就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之人!”
盈玥終於明白了,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
她長長嘆了一口氣,這個時候若說什麼稚子無辜……呵呵!難道不是烏蘇裡額勒先對無辜稚子下手的嗎?
既然做了這種事情,就該料想到有朝一日會連累妻兒喪命。
“這種事情,你又何必親自動手?”哪怕矯情也好,盈玥始終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親手沾染血腥。
綿愨垂眸道:“皇額娘,這些是兒子必須要做的,只有手刃仇人,才能以慰谷杭和孩子在天之靈。”
盈玥搖了搖頭:“谷杭若活着,她必定不希望如此。你安慰的,不是逝者,而是你自己。”
綿愨不由一怔,“皇額娘……”
盈玥幽幽嘆了口氣,“好了,人都殺光了,我再責怪你也是無益。額娘只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造這樣的殺孽了。”哪怕再有一千一萬個理由,身爲母親,她不想看到自己的兒子變成一個嗜殺之人。
綿愨微微彎身,“是,兒子謹遵皇額娘教誨。”
盈玥看着他眼下的烏青和眼中的血絲,柔聲道:“這段日子,你也累壞了,回去好好歇息幾日吧。”
綿愨點了點頭,“是,一切都了結了,兒子也總算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旁邊的綿懋有些不忿,殺了那麼多人,還能睡個安穩覺嗎?!但是看到自己的親哥哥這幅疲憊的樣子,這句懟言,綿懋硬是給嚥了回去。
綿愨跪了安,退出了坤寧宮,但綿懋還乾巴巴杵在那兒,不知該說什麼好。
良久之後,綿懋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汗阿瑪,您也不管管大哥,他這次是在是太……太……”話在喉嚨裡憋了半晌,綿懋才終於想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太變態了!”
盈玥心道:這個形容,很貼切!
永瑆一臉淡漠,淡漠的眼神中卻有一絲驕傲與滿意之色:“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綿懋呆住了:汗阿瑪居然不覺得大哥有錯?
永瑆搖了搖頭:“就你這樣,還想上戰場?須知,慈不掌兵!“
綿懋急忙道:“汗阿瑪,這不一樣啊!戰場之上,兩軍對壘,面對敵人,兒子當然不會婦人之仁!可大哥殺的是無辜婦孺和稚子啊!”
永瑆露出了惋惜之色,“你是個好孩子,做個大將軍王也使得。”
聽了這話,綿懋露出了狂喜的神色,“汗阿瑪同意讓自己領兵打仗了?”
永瑆撇嘴:“你還嫩了點!再磨練幾年吧!”
綿懋瞬間成了一隻霜打過的茄子,奄奄垂了下腦袋。
看到他這幅樣子,盈玥想笑,但還是忍住了,他擺了擺手,“好了,你也回府吧,好生安慰一下蕤寧。”想到蕤寧,盈玥心中浮起了一絲憂慮,愨兒殺死的,是蕤寧的姐姐、姐夫全家啊!
想到葳寧,綿懋神色一緊,再也顧不得說哥哥壞話了,立刻跪了安,轉眼便跑得沒影兒了。
盈玥憂愁堆在眉心,“蕤寧會怎麼做,海蘭察又會如何?”
永瑆卻微笑着說:“放心吧,能做的預防,愨兒都已經做過了。就算事情會朝着不妙的方向發展,也不會釀成大患。”
盈玥一怔,瞬間便明白了永瑆的意思,愨兒……裝逼不只是爲了裝逼啊,一定程度上能夠讓海蘭察不妄爲。
但是,女兒外孫慘死,海蘭察不可能不恨,他若恨,唯一的報復法子,便是……攛掇懋兒爭奪太子之位。
盈玥心口突然悶得厲害,“懋兒……”
豫王府兄弟鬩牆,難道也會在愨兒和懋兒身上上演?!
“懋兒不是有野心之人!”盈玥勉強穩住心神,咬牙道。
“是啊。”永瑆一臉的遺憾,“他是個好孩子,卻不適合做太子。”
這樣的評價讓盈玥鬆了一口氣,但是……等等!她黑着臉看着永瑆的臉,媽蛋,這廝居然一副很遺憾的樣子?!
“你難道希望他們倆兄弟相爭?!”盈玥火冒三丈。
五九八章、太子之位
“你難道希望他們倆兄弟相爭?!”盈玥火冒三丈。
永瑆摸了摸鼻子,忙笑着哄到:“月娘,愨兒和懋兒都是咱們倆親生的兒子,縱然相爭,朕也有把握控制在合適的程度之內。”
盈玥怒上心頭:“這種事情,哪裡能控制得好?!親兄弟又如何?雍正爺和十四爺不也是一母同胞親兄弟?裕豐和裕瑞難道不是一母所出?有這麼多前車之鑑,你居然還——”
盈玥氣得眼前一黑,險些背過氣去!
永瑆急了,趕忙上來拍打着她的脊背,“好了好了,你何必這麼生氣?愨兒是有肚量的人,懋兒行事又磊落,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盈玥狠狠剜了他一眼,“少跟我扯這些藉口!一旦爭得紅了眼,再有肚量也容不下,在磊落的人也會做出陰暗之事!爲了儲位,自古以來骨肉成仇的還少嗎?!隋太子楊勇、隱太子李建成,不都是死在一母同胞親兄弟手上的嗎?!!”
永瑆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盈玥怒問。
永瑆擡起修長的手撫摸着盈玥那張因憤怒而漲紅的臉,“因爲有你在。”
盈玥驀然怔住了。
永瑆微笑着說:“咱們的孩子都是上去阻攔烏蘇裡額勒行刺時候的模樣……
綿愨幽幽道:“不要緊,即使你選錯了,做哥哥的也終會原諒弟弟。”就爲了他這份毫不遲疑的骨肉情分。
二貝勒府。
綿懋看着牀榻上神色虛弱的福晉蕤寧,臉上難掩愧意,“對不起,我沒能……”
蕤寧通紅的眼圈裡翻着淚水,“阿瑪都跟我說了,我知道,爺已經盡力了。”說什麼“大義滅親“,從一開始就是慧郡王早就設好的陷阱的,可憐阿瑪和長姐就那麼一腳踩空,墜入了算計之中,烏蘇裡家滿門無一倖存。
站在牀頭的超勇公海蘭察好似老了十歲,滿臉悽愴,“額勒罪犯大逆,死不足惜,但是——慧郡王竟連葳寧、阿布凱、阿昌阿乃至三歲的阿林都不放過!“
親眼看着女兒和外孫死去,海蘭察焉能不恨?
海蘭察面目慟然,拱手朝着綿懋一禮,“二貝勒請恕我直言,令兄慧郡王不仁!“
綿懋連忙上前攙扶,“岳父,我知道您跟蕤寧一樣傷心,大哥此番的確是狠毒了些。”
海蘭察老眼中滿是希冀地看着二貝勒,但是二貝勒接下來的話,讓海蘭察幾乎絕望。
“但是——”綿懋頓了頓,“說到底,把大哥逼得這般的狠毒的人,可不正是烏蘇裡額勒嗎?”
“貝勒爺!”海蘭察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女婿。
綿懋揉了揉脹痛的眉心,“若非大嫂和小侄兒雙雙離世,大哥不至於下此狠手!說白了,是烏蘇裡額勒作孽,才連累了您的長女和外孫喪了性命,您若恨,也該恨烏蘇裡額勒。”
海蘭察眼中一片哀慟,“貝勒爺的意思是,我不能去恨逼死我女兒、殺死我三個外孫的仇人嗎?”
綿懋嘆了口氣,“您心有恨意,是人之常情。但您也該明白,這樣的恨意,只會害了多拉爾家。”
海蘭察沉默了良久,終究還是將自己的意圖說出口了,他鄭重拱手:“貝勒爺,您精於騎射、驍勇無雙,更難得的是,還有這份仁厚之心。只有您才配得上儲君之位!”
聽到這樣的話,綿懋並不驚訝,或者說,他已經料到自己的岳父會有這般意圖了。
然而蕤寧缺沒有料到,自己的阿瑪竟會有此心!蕤寧急了:“阿瑪!奪嫡之路兇險萬分,若是一個不慎……”
海蘭察板着臉道:“是兇險萬分!但只要二貝勒想,老朽願拼上這具垂垂老矣之身,爲二貝勒搖旗吶喊!只要我出面,會有很多武勳家族願意支持二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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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綿懋緊緊簇起了眉頭。
海蘭察如鷹隼般道眸子直視二貝勒,“貝勒爺,您難道不想當太子嗎?!”
綿懋心中喟嘆,當太子?他還真沒想過。
海蘭察又忙微笑着道:“自然了,這麼重大的事情,二貝勒當然需要仔細考慮一下。我不急,二貝勒且先好生思量幾日,再給我答覆不遲。”
說着,海蘭察拱了拱手:“我先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