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對襄城說了衛大媽要求她們將信函往來之事保密,襄城隱隱覺得奇怪,但是現在她哪顧得了這麼多,鄭重點頭應下。
五日後,襄城的信被沈立行的人送到高世曼的手中。高世曼剛從國子監回府,得知沈立行送了信回,拿了信後也不慌着看,洗了手、喝了茶後,舒舒服服地坐在書房準備拆開。
這一看不打緊,竟是襄城手書,高世曼丟了茶杯便拆了來。本是懷着激越的心情看老友來信,但是越看就越是憤怒,她所珍視的朋友、大夏的公主、今上的掌上明珠,在蠻夷之地竟過着非人的生活!如今她意氣風發,如何能忍受此種事情,小妾……呵呵,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她視之爲蠻夷的加諸給好友的侮辱!
想我泱泱大國公主,怎能淪落至斯!天威何在,顏面何存!她直想衝進宮中,爲皇上當初的決定破口大罵。她也明白,皇上並非不愛襄城,而是天下子民,盡皆兒女,割捨,亦是一種高姿態!
但是她就是忍不下這口氣,好你個普布達瓦,竟敢如此欺凌我襄城!還有那個什麼王妃覺蒙,終有一日,待我大夏雄師展翅,定將你們鏟爲齏粉!
萬國來朝,是我中華使命。
自從盤古開天地,龍爭虎鬥不稀奇。分久必合合必分,此爲華夏大真諦。吐蕃也好、已被融合的突厥也罷,遲早,是我華夏之肌理。
四分五裂是涅槃、是陣痛,但卻不是常態,華夏一統纔是天道、是我中華民族的宿命。
吐蕃,遲早融入大夏血脈。不是高世曼有雄心偉略,更非她想流名千古。在她看來,天命難違,這不過是一種自然的資源整合,不過是百川東到海,永不復西歸。一雙筷子變成一把筷子,捆在一起,更難折彎,夫復何求?
皇上一代明君,肯定願效始皇,奈何力不從心。高世曼相信,廣積糧、高築牆、厲兵秣馬以待天時,這個機會,遲早會送至皇上面前。她更相信,每個雄主,都有一個平八荒、掃六合的英雄夢,試問天下間擺脫馬斯諾需求層次倒數第二層的人,誰不想名垂青史。
高世曼久久不能平靜,門外等她回信的人暗暗納了悶,少夫人回個信兒竟要這麼長時間,於是攛掇着安心進去瞧瞧。
高世曼餘光瞧見安心在門外縮頭縮腦,於是排除雜念,提筆與襄城寫了回信。她交待襄城,稍安勿躁,她會慢慢想辦法,保持聯絡,注意保密,信中不要提姓叫名,實在要提,就用別稱或錯別字,自己永遠支持她!
信寫完,交由來人帶走,高世曼次日帶着襄城的信入宮求見皇上,她勢必要讓那個父親知道女兒的近況,至於下一步如何,且看皇上如何。
九月有十五天授衣假,是以皇上並不忙於朝政。皇上知她求見,允她進殿。哪知高世曼拿出信還沒遞至皇上手中便已屈淚盈眶,皇上一愣,並未多言,見是襄城來信,立時便拆開來閱覽。
他越看心越驚,拳拳父愛化作一腔悲憤,他強抑着拍案而起的衝動,咬了咬牙看向正在低泣的高世曼。
“別哭了”,他柔聲道,面前此人,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她是朝臣,是愛將之妻,更是愛女投契的玩伴兒。
高世曼抽了抽鼻子,瞪着皇上,她對這個襄城的父親,心中是有氣的,她知道她即便表現出對皇上的憤怒,皇上也不會怪責她,說不定會更喜歡她。權傾天下如皇上,試問有誰比她更肆意在皇上面前表露出真性情?
石磊磊以奇勝,木森森而聳秀。
她,本就與衆不同。
皇上心情很低落,見她瞪着自己,反覺得心情好了不少。看着她眼中的嗔怨,緊抿的倔脣,皇上搓了搓自己的嘴巴,他真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纔好。
贊普冷落襄城至斯,不能不說他沒將大夏王朝放在眼裡,更沒將他這個皇上放在眼裡,可人家遠在天邊,他徒嘆奈何,他不可能衝冠一怒爲襄城,更不可能現在就揮師西去,馬踏遼原。
高世曼見他不語,趁着心中怒火未散大膽道:“皇上,區區夷狄,何敢欺我大夏?襄城是皇上掌上明珠,如今明珠暗投,於心何忍?我……我要殺了贊普!”
皇上心下感動,有友若此,一生無憾,然而這不過是戲言罷了,殺了贊普,他也想啊,談何容易。
“世曼,贊普是吐蕃之王,猶如大夏之朕,你何德何能,能殺了他?”皇上心中暗歎,嘴上卻再溫慈不過。
“皇上錯矣!您乃我泱泱大夏之主,率土之濱,莫非王土。贊普不過彈丸之地弱主,吐蕃無非暫時孤懸蕃外,遲早天下同氣連枝,他也必將淪爲皇上膝下之臣,此爲天意,天意不可違,何故長他人志氣,滅我大夏威風?”高世曼心中有氣,說話便很是直接,怕個鳥?她不信皇上此時不想拍死贊普,彈壓捭闔。
皇上一愣,隨即咧了嘴笑了:“世曼,是彥堂在你面前多有齟齲吧?”
高世曼也是一愕,腦子裡迅速打了個筋斗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還別說,這話還真不是沈立行說的,她不願正面回答,於是又拿出了蠻纏的勁頭對付面前這位天下至尊者。
童和站在一邊,心都拎起來了,當今天下,還沒有哪位敢跟面前這位一般,在皇上面前較勁兒呢!哎喲喂,我的小心臟啊,若是惹惱了皇上,他這池魚也要遭殃吶!
皇上不怒反笑,發自內心。唯有她,此時正跟一隻氣蛤蟆似的瞪着眼,可愛之極。也只有她,這會兒不知怎麼在強忍的高世曼纔會這般憨直,看來沈立行將她寵的不像樣了呀,雖爲婦人,卻如小女兒般跟皇上置起氣來。
童和從沒遇到過這種境況,見皇上發笑,這顆心才終於放了下來。若論瞭解人性,這異世只怕沒幾個人能比出身MBA的高世曼更爲拿手。
“世曼,你可知南征北戰竭民力,予智予雄失民心。非朕怕戰,實因自古以來,窮兵極武者,無有不亡者也”,皇上無奈嘆息,每一個男人,都有一根肋骨是女人,還有一根肋骨是夢想,剩下的全是癡心妄想。
“皇上,促進民族融合、消除民族隔閡,除了要加強民族間的經濟文化交流,但也不要忘記戰備。百川東到海,除了涓流逐低的自然規律,少不得也要人爲改渠挖溝,您坐在這裡,指望着萬國來朝,這是癡想,戰爭與和平是互爲辯證的,好戰則名凋,忘戰則名殆!”高世曼一口氣吐出心中實言,希望皇上能夠苟同也好。
她說的絕不會錯,如前世晚清那般,下場只有一個,萬國來操!
一字之差,華夏滿目瘡痍,這是血淋淋的教訓,雖則沒有哪國的歷史不是伴隨着血淚,可是高世曼來自另一世界,她是實打實的安享於盛世、卻能居安思危的熱血女青年。
皇上喃喃地道:“好戰則名凋,忘戰則名殆……”他咀嚼着這話的深意,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高世曼看着他,心漸漸也沉靜下來。
頓了頓,皇上道:“兵甲者,國家兇器,不得已而用之。隋主欲取高麗、頡利侵我國家,前代覆車,殷鑑不遠,實要慎之又慎。”
高世曼定定地看着皇上,想了想問道:“突厥世寇中華,歷代不降,更不能誅滅,自秦漢以來,皆被朝堂視爲心腹之患,皇上多年以前,何以勞兵馬、費倉庫,一舉剷除滅絕之?”
突厥能滅,吐蕃爲何不可?
談及我朝與突厥頡利可汗那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戰,皇上心中滿是自豪,他正色道:“朕與其決定性的一戰,正值他們史上最衰敗之時,這是天意,也是我朝神武所致。又因其人面獸心,非我族類,勢強則爲寇盜亂我中華,一旦勢弱則爲綿羊卑伏屈膝,最是反覆無常,其天性使然;其人,甚卑賤,不知世上有恩誼,只一味懾於武威,是以對其不得有半點心慈手軟。”
說起他們,皇上也是義憤難平。頡利戰敗,歸降的各部首領皆被皇上封爲將軍中郎將,佈列朝廷,恩義盡施,大夏百姓的租賦,供養着他們,然而幾年之功,頡利可汗之弟趁皇上臨九成宮,秘密集結部衆,乘夜攻襲皇上宿地,事敗後全部被捕梟首,皇上這才痛定思痛,不再信任戎狄。
當時皇上還下了罪己詔,謂之曰:“中原百姓,實乃天下之根本,四夷之人,不過枝葉爾。擾其根本,以厚枝葉,力求久安,未之有也。”
他將大夏子民喻爲樹根,四夷比之枝葉,傷其根本,以利枝葉,以此求得長治久安,當然是錯的離譜的事兒。
高世曼聽了暗暗點頭,這小日本不就是跟這突厥差不多嘛,我們對他們有禮有節,稱其爲“一衣帶水”的近鄰,而他們呢,手舉屠刀,磨刀霍霍;美國佬因珍珠港事件激怒,給小日本餵了兩顆原紙彈,他們反倒從此後認賊作父,對美國俯首帖耳,謙恭備至,每次美國要剪羊毛的時候,他們都首當其衝被其宰割。
呵呵,真的是一個不能對其有半點好顏色的奇怪國家。
高世曼聽了皇上的話,半天也沒做聲,冷靜下來,她也能設身處地的站在皇上立場感受天下明主之不易。皇上也靜靜地看着她,從今天開始,他對她又有了新的認識。
“皇上,您是我心目中的明君雄主,如今國泰民安,倉廩實而百業興,上不失天時,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廢。這是上天的福澤,更是皇上的賢德,我相信那一天很快會到來!一顆紅心,兩手準備,願我朝萬世基業始於今朝,一命二運三風水,待您君臨天下,許百姓萬世榮華”,高世曼臨走前還不忘使勁兒地拍了拍皇上的馬屁。
孔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爲諂也。
於高世曼來講,有機會在皇上面前拍馬屁,乃人生之幸事啊,你好我好大家好,何樂而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