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李塵承諾的歸期,已經過去足足四天了,糧庫裡沒了糧食,城外的災民們也斷了炊(。廣州城的騷動終於要彈壓不住了,僅僅今天一個上午,便發生了五起民衆打傷官差的事件……沒有糧食,海青天的名頭也不管用了,他趕去平息事態,被老百姓罵了個狗血噴頭,說他是個大騙子,就知道糊弄老百姓云云。 這讓全心全意爲百姓着想的胡長嶺很受傷,他坐在碼頭邊的大青石上,眉宇中沒了往日的堅定,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傷感。這種表情出現在一個鐵漢的臉上,尤其讓人心酸。 這次馮天化也是徹底的草雞了,他蹲在碼頭邊上,抱着頭道:“完了,完了,今天要是還不來,明天就徹底要亂了。”他很清楚,廣州城百姓的怒火,讓他們用各種方法壓制了兩個月,如果一旦爆發,足以毀滅整個廣州城的一切。 “要不咱們再去借點糧食?”馮天化建議道。 “誰還會借?”胡長嶺雙眼迷茫道:“這種事情,只能幹一次,他們現在肯定都把糧食藏起來了,難道咱們還真的抄家不成?”說着臉上又閃過一絲厲色,咬牙道:“抄家就抄家!委屈一下他們,總比讓百姓亂起來強!” “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這樣。”馮天化在胡長嶺身邊坐下道:“現在不是蒙元了,無故抄家,是本朝的大忌諱,連皇帝都不會這樣做的。” “怎麼回事無故抄家呢?”胡長嶺激憤道:“他們囤積居奇!” “你怎麼證明他們囤積了?”馮天化沉聲道:“我打聽到,他們囤積的糧食,根本不在廣州城,就是爲了防着咱們狗急跳牆。” “大不了玉石俱焚。”胡長嶺有些賭氣道:“總不能讓惡人逍遙,讓老百姓連飯都吃不上!” “哎……”聽出他的挫敗感,馮天化嘆口氣,岔開話題道:“你說大人怎麼還不回來呢?難道沒買到糧?” “怕是跑了吧,”胡長嶺是個守諾如金的人,所以對李塵這種不按時歸來的傢伙,十分的有意見:“二百萬兩銀子,跑到哪裡都能錦衣玉食一輩子。” “這話說的!”馮天化搖頭笑道:“要對大人有信心,他不可能做出那種事的。” “那就趕緊回來呀!”胡長嶺怒氣衝衝道:“二百萬兩銀子,就是去各府各縣買市價米,也能買到二三十萬石了吧?明知道廣州缺糧,爲什麼到現在還不送回來!” 他在那激動的比劃着,卻見馮天化呆呆望着西北方向,彷彿着了魔一般。 胡長嶺心中一動,隨着他的目光望過去,便見火紅的夕陽中,有一艘大船,三帆高張,順風而來!再看那大船的後面,一條條糧船都滿張着風帆,遮蔽整個河道。 當看到當先的那艘大船上,高高懸着的‘廣州’二字時,胡長嶺激動的心都快跳出來了,馮天化更是熱淚盈眶,激動的大喊大叫道:“來了,來了,我就說吧,大人沒有拋棄我們!” 當船隊靠岸,碼頭上已經被聞訊趕來的百姓,擠得滿滿當當,人們翹首看着每艘船上那白底紅字的燈籠上,那醒目‘糧’字,興奮的議論着,心情大都無比愉悅,如釋重負……當然也有那別有用心的,如喪考妣,不能自已。 胡長嶺和馮天化,趕緊調來了全部的兵丁,面對着民衆組成厚實的警戒線,以免有壞人帶頭哄搶。 待把一切佈置好了好了,兩人才過去興沖沖的拜見大人。 只見李塵微笑着坐在大船船頭上,斜倚着太師椅,身上卻沒有穿官服,而是一身精美的栗色湖綢深衣,手中拿着本線裝書,意態極爲悠閒,深情瀟灑不羈。邊上還站着一身鵝黃長裙的和孝公主,在用羽扇爲他驅趕着河上的小蟲,這哪是去賣糧了,分明是在郊遊啊!
“大人辛苦了。”兩人施禮問安道。 “我不辛苦,”李塵淡淡一笑,目光從書上挪開,捻起一顆紅櫻桃,送入口中道:“一路上游山玩水,有酒有詩,又有美人相伴,說辛苦自己都害臊。” 胡長嶺不悅的皺了皺眉頭,但忍下沒有發作……他可不管什麼上下尊卑,只要是認爲不對的,就一定會指出來。 馮天化就不一樣了,羨慕之情溢於言表道:“大人太會享受了。” “你也吃啊。”李塵指一下那盤櫻桃道:“這陣子辛苦兩位了。” “不辛苦,不辛苦。”馮天化連忙謙虛道。 胡長嶺卻不給他面子,有些生硬道:“大人,城中百姓嗷嗷待哺,既然糧食到了,還是開始放糧吧。” “現在放糧?有沒有搞錯?”李塵吐出個櫻桃核道:“這可不是花官府的錢,而是人家糧油商會的,咱們若是送了人情,讓人家怎麼辦?” “現在他們的債務是咱們的。”馮天化心說,怎麼大人出去一趟,變得不如以前穩重了……他畢竟是個寬厚之人,本想腹誹李塵‘輕浮’,卻實在不忍心。 “哦……”李塵緩緩點頭,微笑道:“那不.一樣麼?咱們照樣得還債,總沒有‘官府的債不是債’的道理吧。” “當然沒有,”胡長嶺對李塵拖泥帶水的風格十分不滿,.生硬道:“大人,就算要賣糧食,那也請儘快,時間不等人,廣州城已經拖不得了。” “不能那麼着急。”李塵搖頭:“這些糧食裡有粳米也有.秈米,有新米也有陳米,每一種的價格都不同,還沒有清點歸類,釐定售價,怎麼出售?賠了錢從你的俸祿里扣?你擔得起嗎?” 胡長嶺面色一陣難看,黑着臉一指身後道:“這麼多.的民衆在翹首以盼,大人說出這樣的話,是不是太讓人寒心了!” 馮天化變了臉.色,趕緊拉他一下道:“剛峰,少說兩句吧,如果大人真的見死不救,何必要出去辛苦買糧呢?” “說的就是這個理。”李塵呵呵一笑道:“本官奔波這麼長時間,已經夠辛苦了,現在要回府洗個澡,然後美美的睡一覺,什麼事情等明天再說吧。”說着吩咐身邊人道:“船不要靠岸,都在河上警戒着,以免亂民哄搶。”此言一出,不僅胡長嶺,就連馮天化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糧船都下了錨,卻沒有絲毫卸貨的意思,讓岸上人看得見摸不着,只能在那乾瞪眼。 李塵沒有跟百姓交代一句,便在全套儀仗的護衛下,浩浩蕩蕩的回去府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