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很久了嗎?”劉青詫異地看了看樹影,沒錯啊,現在就是未時啊!
“別聽他瞎喊,我們也剛到一會兒。”周子冽看到她,眼睛裡閃了閃,“快進來吧。”
劉青摸了摸鼻子,忽然覺得自己這時拒絕別人實在不厚道,太過掃人興致,不過終究還是硬着頭皮道:“那個……二位,你們也知道的,我們家纔剛搬來,店鋪、家裡好多事情,到處亂糟糟的,今天實在沒空跟你們去玩了。”
歐陽闊看了周子冽一眼,對劉青道:“子衿可知今日是泠泉二十歲生辰?”
“啊?”劉青詫異地看向周子冽。
周子冽笑笑:“沒關係,年年不就這麼過?你有事就去忙吧。”
歐陽闊一聽這話就急了:“今日好不容易纔把小敏那個姑奶奶甩掉,抽了這點時間出來,又聽你說子衿是你極好的朋友,所以才叫了一起陪你去遊江,你這會兒倒跟子衿講客氣話。”
“什麼客氣話,你以爲誰都像你一樣吃飽坐餓啊?”周子冽沒好氣瞪了他一眼。
劉青一個縱身躍上船:“走吧。”
歐陽闊張着嘴正要反駁周子冽的話,這會兒看到劉青的動作,啞然無聲了好一會兒才閉上嘴巴,“咚”地捶了一下週子冽,興奮地跑到劉青身邊道:“沒想到啊,子衿,你還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伸出右手摟在劉青肩上,拍拍她的右肩:“兄弟做事幹爽利落,我喜歡!”
“走吧你小子。”周子冽一把將他扯過來。連拉帶拽地往船倉裡塞:“進去。”
“哎哎,我說。你能不能斯文點……”歐陽闊話聲未落就被塞進了船倉。
周子冽回過頭,看着劉青道:“你要真有事就去忙吧。別聽有容那小子的。”
“你要是嫌我沒帶生日禮物,你就把我趕下船去。”劉青笑道,說完就進了船倉。她承了周子冽諸多的情,正不知如何還呢。今天既是周子冽生日,漫說下午沒什麼事急着做的,就是有事她也不好意思這會兒就走。不過,還真沒啥禮物好送的!
周子冽正要說話,看她飛快地進了船倉,只好聳聳肩。也跟了進去。
這船舫正是富貴人家特爲遊江所造的船,三面都有竹簾,竹簾一卷,江上粼粼波光,遠處岸邊的綠竹,近處倒影在水中的象鼻山,都可盡收眼底,讓人感覺眼前爲之一清。
“子衿來,坐這兒。”歐陽闊看到劉青進來。很高興地讓坐,又把擺在桌上的吃食往劉青面前推:“咱也不是那種酸文假作的,客氣那一套咱們就不講了,隨意隨意。”又叫在一旁侍立的小廝。“上茶。”
周子冽在一旁坐了下來,看小廝給他倒茶,一付不感興趣的樣子。歐陽闊看他那樣。沒好氣道:“這可是我專從我父親那裡偷來的極品紅茶,你小子別又是那付樣子。嚐嚐看。”
周子冽兩手抱胸,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看了那茶一眼,又看看劉青,卻是不動手。
劉青看那小廝從壺裡斟出紅亮的茶湯來,撲鼻一股似蘭似果的香氣,便知確是雨前特級紅茶。這特級紅茶還只是她剛到祁門時製作的那幾斤,有一斤還在她芥子裡,大批量生產得到明年纔有了。看來這歐陽闊之父也是非富即貴之人,否則也不弄不到這茶。
她端起茶杯輕啜一口,一股香醇順喉而下。劉青擡眼看着船外緩緩移動的山巒翠竹,輕輕舒了一口氣。回來這十幾天,她整日操勞奔忙,這會兒靜坐下來,眼前綠水青山,手中茶可清心,只覺心清神寧。
周子冽看劉青喝了茶,終於也伸手端起了茶杯,品了兩口。
“怎麼樣?沒騙你吧?這茶可是稀少,我只偷了一小把,你小子再不喝可就沒了。”歐陽闊看周子冽終於喝了茶,不禁洋洋得意道。
周子冽睨了他一眼,不至可否。
“算了,懶得理你。”歐陽闊得不到表揚,轉向劉青道:“剛纔可是說了罰子衿作詩的,如今也不用作兩首了,就作上一首當作禮物送給泠泉好了。”
劉青聽了這話很是好奇,也不知周子冽是怎樣向歐陽闊介紹自己的,便問:“我就是一個山野小子,自幼沒上過學,歐陽兄怎麼會想起讓我作詩呢?”
“那小子眼光高着呢,這世上之人沒幾個能入得他眼的。除了我,還是第一次聽他說有人是他極好的朋友,而這個人,就是你。所以哥哥對你極有信心,你一定跟我一樣,才高八斗,學富五車。”
“嘖嘖嘖,歐陽闊,我最佩服你那鬍子。你說你那臉皮比城牆都還厚,那鬍子不知要經過多少千辛萬苦才能得見天光。”周子冽搖搖頭,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別理他,他就知道嫉妒我。”歐陽闊一天到晚跟周子冽鬥嘴,自不在意他的奚落,轉過頭疑惑地看着劉青,“子衿沒上過學?可你那字卻是我都比不上的,怎麼會沒上過學呢?”
“呵,跟西山村的周達明周先生學認過幾個字而已,確是不會作詩。”劉青擡眼笑道,卻發現歐陽闊看着她的眼裡有一絲哀求希翼。她不禁心中一動,看往周子冽。進來後她一直沒往周子冽那裡看,只聽他跟歐陽闊鬥嘴鬥得熱鬧。可這一看之下她才發現,周子冽望着外面的粼粼水波,眼中黯然,一年半前她在木屋重見周子冽時的那種蒼涼感覺,又在她心裡激盪。
周子冽感覺到她的目光,轉過眼望過來,四目相對之下,他又移開了目光,但身上的清冷涼薄漸漸淡了下去。許久,他輕聲開口道:“劉青,我想喝你泡的茶。”
“好。”劉青輕聲相應,站起身來。
不用多說,劉青明白周子冽的意思——他是想喝山峽裡採的那種茶。
周子冽看劉青起身,對他身邊侍立的小廝揮了揮手,船內的幾個僕人便被召集到後倉去了。
“那茶,你不是曾去採過嗎?”劉青走到爐子邊,親自燒水。
周子冽嘆了口氣:“怎樣都炒不出你那種味道。”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歐陽闊看看周子冽,又看看劉青,一頭霧水。
“有容,今天託我的福,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好茶。不過這茶一經面世,必會招禍。你今日喝過就算,就當作夢。”周子冽又恢復了那付懶洋洋的樣子。他深知這位從小玩到大的摯友的爲人,否則今日便是心情再不好,他也不會讓劉青拿出那茶來。
“我是那不知輕重的人嗎?”歐陽闊沒好氣地對周子冽說了一句,然後轉頭專心看着劉青沏茶。
一茶在手,此時的劉青早已摒棄了所有雜念,動作輕柔,神態平和安適,恬淡出塵,似乎不沾一絲煙火氣,讓人一望之下頓覺心寧氣和,清心靜意。
“子衿,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樣的人?”歐陽闊不禁開口問道。他現在終於明白爲何眼高於頂的周子冽會如此推崇劉青了,這樣的恬靜心境,豈是一般凡夫俗子能有的?
劉青將一杯茶遞給周子冽,又遞了一杯給歐陽闊,這才擡起眼來,輕啓朱脣:“好人。”
這答案讓歐陽闊啼笑皆非:“呃,好像我也是好人。”話聲未落,他便聞到了一股從未聞過的幽香,轉頭一看,卻是周子冽拔開了茶碗。歐陽闊忙噤了聲,掀起自己的蓋碗,一股幽香撲鼻而來,輕呷一口,頓覺滿嘴的馨香醇甘,瀰漫在嘴裡久久不散。
“‘曾經蒼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現在終於知道爲何一看到茶泠泉就唉聲嘆氣了。喝過了這樣的茶,怎麼還能喝得進別的茶?”歐陽闊嘆道,問劉青,“你這茶叫什麼名字?”
“懶茶。”劉青隨口答道,不無擔憂地看向周子冽。歐陽闊正想再問,順着她的眼光看到周子冽肅然的神色,立即噤若寒蟬。
周子冽掀開了茶碗,卻一直靜靜地看着茶半晌不動,良久,這才擡起手來,將茶傾入江中。
“泠泉,泠泉你……”歐陽闊瞧見周子冽的行爲,不禁高呼了一聲。
劉青輕嘆一聲。從上次見面起,她就知道周子冽身上必有什麼辛秘。否則,有哪一家父母會讓自己的稚子吃那樣的苦?有哪一位師父會如此變態地訓練徒兒?兒生辰便是母難日,周子冽剛剛倒入江水的那一碗茶,怕是要祭拜誰吧?
她擡手再沏了兩碗茶,一一遞給周子冽,待他將這兩碗茶再祭入江中後,她才重又給他沏了一碗。
“謝謝。”周子冽看了她一眼,接過那碗茶,靜靜地將它喝了幾口,這才擡眼望着劉青,打破了船倉裡的寂靜:“劉青,你這一年去了哪些地方?”
“最遠到了江蘇。”劉青看周子冽眼中的肅颯漸漸淡去,輕舒了一口氣,將自己的行程簡單敘述了一遍,不過並未說自己製茶的事。
“真羨慕你能出遠門增長見識。我要敢跑出廣西,我們家老頭子非打斷我的腿不可。”歐陽闊聽了,一臉的羨慕。
“就你那三腳貓功夫和惹事的本事,還沒出廣西就被人打斷腿送回來了。”周子冽又恢復了他的毒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