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冽停下嘴裡的咀嚼,轉過頭來看了劉青一眼,才轉過去望着遠處的綠樹,將嘴裡的飯菜艱難地嚥了下去,輕聲道:“小敏是我爹的外甥女,我卻不是我爹的兒子,所以看到她對你無禮,我卻不能趕她走,也不能對她說一句重話。你是我心裡親近的人,她卻只是我恩人的親戚。劉青,在這世上,除了我爹孃、兩個哥哥,還有我師父和歐陽闊,我就只在乎你了。再沒別人。”
劉青停住手中的筷子,驚訝地看着周子冽:“你不是周大人和周夫人的親生兒子?”
周子冽點點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猛扒了一口飯到嘴裡,道:“快吃吧,我的事,找個合適的時間再跟你說。”
“好。”劉青看着周子冽,心裡忽然有一種心疼他、想要擁抱他的感覺。
曾經聽周子冽和歐陽闊說過兩次,說周清江夫婦對他“恩重如山”,當時她還覺得怪怪的,誰家父母對子女沒有恩?但人們很少用“重如山”來形容。“恩重如山”這個詞,更多的是用在恩人身上。卻原來,周清江夫婦果然是周子冽的恩人!
難怪,周子冽的性格一向是比較率性不羈的,但他對周夫人,卻是太過順從;對小敏,則更多的是忍讓。周府是小敏的家,卻不一定是他周子冽的家,他有什麼資格不讓她住呢?
而在他年紀那麼小的時候,他師父就那樣非人地訓練他,只怕是跟他親生父母的恩怨有關吧?他身世。一定非同尋常吧?
然而,饒是在這般身負恩仇的重壓下。在他師父那樣變態的訓練下,周子冽還能長成如今這樣開朗寬和的性格。真的很不容易。
看到劉青看向自己的眼神無比的溫柔,周子冽對她燦然一笑,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快吃吧,都冷了。”
“嗯。”劉青點點頭,轉眼卻看到遠處的那位美女梨花帶雨地一顆顆數着飯粒,她嘆了一氣,高聲道:“雲姑娘,放寬心。明天早上城門一開,我們就送你回家去。”這句話講了兩遍了,便是沒效果她也沒辦法了。反正哭一哭、餓一頓也死不了人,她是不會勸周子冽去安慰她的。
周子冽看了一眼雲朵,皺皺眉沒有作聲。他將飯吃完,便去燒了一鍋水,對劉青道:“一會兒你燙燙腳再睡。”說完接過劉青剛吃完的碗,刷洗乾淨收拾好。
劉青則開始把火推移動地方,一面道:“吃完就睡。真不好啊。可不睡好像又沒事做,想看書又怕眼睛瞎。”
“你們以前是怎麼過生活的?”周子冽饒有興趣地問。
“可以玩電腦,可以看電視,還可以到外面逛街……”反正雲朵在那邊就算聽得見。她也聽不懂,所以劉青便講述了一下什麼是電腦和電視,說完道:“啊。好想上網啊!在這裡啥都沒有,除了翻來覆去地看那幾本書。就沒啥可玩的了。”
周子冽出了一會兒神,忽然道:“我跟他。真的長得很像嗎?你現在看着我,還會想起他嗎?”
劉青搖搖頭:“其實長相併不是很像,只是,你有時候舉手擡足間的那種神情和動作,跟他彷彿是一個人。”
“現在……”周子冽鬱郁地看着遠處的綠樹,揉了揉眉頭,問道,“現在我還常常讓你想起他,覺得痛苦嗎?”
劉青看着他的臉,又搖了搖頭,展顏笑道:“不會了。”就算是有,她也不會說出來讓周子冽傷心,他已經做得夠好了。她也不能將前世的恩怨帶到這一世來傷害關心她的人,這很不公平。心裡的那個傷口,慢慢治療就好。
“真的?”周子冽滿臉的驚喜。看到劉青點點頭,他喜笑顏開,露出他潔白的牙齒:“太好了。”他轉過頭去看了雲朵一眼,又轉過來對劉青笑道:“青青,我好想抱抱你。”
“一邊去。”劉青打了一下他伸過來的手,“趕緊鋪牀,準備睡覺。”說完走到第二堆火旁,將火堆移開。周子冽也湊過來一起動手。
劉青移完第二堆火,看着那邊還在數飯粒的雲朵,嘆了一口氣,走過去道:“飯冷了,要不要熱一熱?”
雲朵搖搖頭,跟蚊子叫一般小聲道:“我吃不下。”
“吃不下就算了,不過晚上是沒有東西吃的,還是儘量多吃點吧。不要想太多,你也知道周子冽不是壞人,我也不是。今晚在這兒安心住一晚,明天一早你就可以回到家了。你還可以像往常一個開心地過日子,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你的事我們不會跟別人說的。”
“謝謝。”雲朵垂下眼睛看着飯碗,輕輕搖了搖頭,將碗遞給劉青:“我不想吃了。”
“呃,好。”人家是大小姐,被人伺候慣了,現在把你這壞蛋嫌疑人將丫頭使喚一回,你該感到無尚地榮幸!劉青接過碗,走到遠處將飯菜倒掉,回到竈旁,周子冽接過碗道:“我來洗,你去移她身邊的那堆火。”
劉青笑起來:“我沒不高興,你用不着當瘟神一樣避開人家。”
“算了吧。”周子冽搖搖頭,“這些女人我怕了,如果到她身邊說兩句話,明天她家人要我爲她的清白負責任,我一身是嘴都說不清。”
“我也是女人好吧?那你咋一天到晚湊我面前來呢?”
“你這不是男人嗎?”周子冽上下打量了劉青幾眼,看到劉青瞪他,忙笑道:“那是因爲我很樂意爲你的清白負責,我的青青。”
“周子冽,我發現你越來越肉麻了。”劉青白了他一眼,又道:“不過,如果她家人要你爲她負責的話,你就是一句話不跟她說,那也是要負責的。”
“所以,我就不喜歡做這種好事。”周子冽擡起眉毛鬱悶地看了劉青一眼,“還因爲這事讓你在這野地裡又睡一夜,心疼死我了。”
劉青白了他一眼,走到雲朵身邊去移火堆,嘴角卻噙着笑意。
兩人一齊動手鋪牀,兩鋪牀之間隔着一堆火,外面那兩個鋪位的外側也燒了一堆火,這樣既暖和又可以防野獸,還能聊勝於無地避嫌。畢竟劉青也是未婚女子,沒人的時候無所謂,只要周子冽是正人君子,怎麼都沒有關係;可現在這雲朵在這裡,劉青便得注意一下這方面的問題。
只是對於三人怎麼睡,劉青猶豫了好一會兒。
按理說,劉青和周子冽都有武功,雲朵睡在中間那個鋪位上最安全。但男女之間,瓜田李下要避嫌。在這明朝,男女兩人住在一個地方,哪怕是曠野,那也是要招人閒話的。到時候,雲家真不講起理來,以這樣的理由要讓周子冽娶雲朵,那可是一樁大麻煩事。
她劉青雖然身着男裝,但好歹是貨真價實的女人,由她睡在中間將兩人隔開,這閒話便無從談起了。要談也得從她談起——是要她娶雲朵呢?還是要她嫁給周子冽?雲朵她這個女人當然是沒法娶;而她嫁不嫁給周子冽,這個問題就跟雲家沒關係了。
想清楚之後,劉青指着旁邊的一個鋪位對雲朵道:“雲姑娘,你睡這兒吧。”
雲朵看了一下三個鋪位,沒理劉青,而是怯生生地走到周子冽身邊,指着中間那個鋪位道:“冽哥哥,你能不能睡在那裡?我……我害怕!”
周子冽眼皮都不擡,面無表情地道:“那是劉青的牀鋪,她武功挺好的,有她保護你,放心吧。”說完走到自己那個鋪位就開始脫靴子。
雲朵長這麼大,哪裡見過男子寬衣解帶?當下羞紅了臉,卻仍然堅持地站在那裡,看着周子冽紋絲不動。
劉青看了,笑眯眯地道:“雲姑娘這是要想跟你冽哥哥睡一起吶?我在這裡可是不太方便哦。”
這話一出,雲朵的臉上頓時變得通紅,站在那裡又羞又惱,眼淚像開了龍頭一般,瞬間便流了出來,把劉青看得直想撞牆——這樣的女子,好看是好看了,卻像一塊水豆腐似的,動不動就眼淚汪汪的,碰又不能碰,講又不能講,得一天到晚地哄着捧着供着,那個累啊!如果她是男人,被逼着娶這樣的女人,她寧願去當和尚!
暗自腹誹的劉青要是知道這雲朵是“梧州城裡一枝花,全城男人都愛她”,她一定會深切反思男人與女人的巨大區別。
話都講到這份上了,雲朵如果再堅持要呆在周子冽旁邊,那真的就是不顧廉恥了。她只好一步一挪地回到自己那個鋪位上,卻不睡覺,坐在被子上抱着自己的膝蓋,又在默默地垂淚。
劉青深切同情了賈寶玉幾分鐘,便想和衣躺下。卻不料周子冽把剛剛脫下的靴子又穿上,走過來伸手道:“木盆。”
“木……呃。”劉青剛疑惑地望向周子冽,忽然反應過來,周子冽剛纔說了,讓她燙了腳再睡的,這會兒見她沒動靜,便要親自動手了。本來如果她一個人露宿,都是喜歡睡前燙個腳,一個是對身體好,還有也是講究衛生。但跟周子冽在一起後她總覺得有那麼一點兒不方便。這明代女人被男人碰一下就要把那隻胳膊砍掉以示清白的,她總不好明晃晃地在周子冽面前光着潔白的腳丫子燙腳吧?再說,這旁邊還有個雲朵呢。她今天受了委曲,回家去大嘴巴一嚷嚷,即便以後她嫁到周家作媳婦兒,那名聲也不好聽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