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節 刀尖上跳舞
陳馳在趙書禮的司令部裡等了老半天,趙書禮才姍姍來遲,身上穿着國府上將服,筆挺的身材還是那麼帥。
兩人見面,嘴裡都叼着一根菸。
趙書禮是個老煙槍,煙齡是跨越時空的。而陳馳的煙癮則是在上次跟日本人作戰的時候染上的,那時候的戰局十分膠着,讓他的神經時刻緊張着,煩擾着,最後就不停的抽着他參謀長的煙,留下了後遺症。現在的他是一緊張,或者摸不着情況的時候就不能斷煙。
趙書禮吐了口菸圈,從口袋裡掏出一盒包裝精美的兄弟牌香菸,往桌子上一扔,沒說話先坐了下來。
陳馳一看他的煙盒,臉上露出一副壞笑,立馬把自己手裡還有大半截的煙扔在地上,還用腳踩了兩下,口裡罵着:媽│的,又買到假煙了!
然後伸手從趙書禮的煙盒中掏出了一根,熟練的點上,美美的吸了一口。
趙書禮就那麼坐着,臉上帶着微笑看着手下。
陳馳了猛吸了幾口,趙書禮的煙自然是上等貨,陳馳不是抽不起,作爲師級軍官,他的工資水平還是不錯的,每個月有八十塊錢,而這樣的煙一盒也不過兩毛,要說抽還是抽的起的。但是他這個人花錢無度,有時候剛發的工資,一時興起就花個精光。比如買一整套他看不懂的專業書籍,這還算好的,愛學習總沒有壞處;但是你買一套古代鎧甲幹什麼,搞收藏等升值也算投資了;但是你買一大堆日貨然後公開燒掉就犯傻了吧,你抵制日貨可以不買啊。
陳馳突然覺得不大對勁了,這纔看向趙書禮,發現他面帶微笑,可是他總覺得十分的不舒服。
“司令,你是不說有什麼話要說。”
趙書禮還是笑。
“你有話你就說嗎,你這樣不好,真的不好。”
啪!趙書禮突然一拍桌子,嚇了陳馳一跳,他反而安心下來。
“說說,總參謀部給你的命令是什麼。”
“命令就是進攻了···”
“到底是什麼?”
“嗯,騷擾敵軍後路,直到敵軍從張家口外撤退。”
“這份命令是我親自簽字的,總參謀部也是擔心你不老實執行命令,所以是以我的名義發的,可是你是怎麼做的呢?”
“這,我不覺得我有什麼錯。參謀部的命令,無非就是要敵軍撤退,然後拉長戰線好給張家口的第二軍制造反攻的機會嗎。都是殺敵,誰殺不是一樣的。”
“你還犟嘴,這就是你對參謀部命令的領會嗎?看了是該派你去好好學習學習了。”
“什麼,派我去學習?別啊,我正在打仗啊,我還有作戰任務呢。”
“我已經調高鳳舉回來了,他將接替你,同時他也將暫時指揮第一軍,繼續後續的作戰任務。”
一說到高鳳舉,陳馳感到有點壓力了,他十分不喜歡這個人,此人高大帥氣,而他則是黑瘦,所以從來都不願意跟這個人站在一起。當然最重要的是,第一軍自從鄭金聲去辦軍校後,這個軍長位置能對他構成威脅的也就是這個高鳳舉了。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要說陳馳對這個軍長位置沒有想法那是騙人,因此他聽不得高鳳舉這三個字。
“我有什麼錯,請司令明示!”但是陳馳畢竟不服氣,他殺敵難道錯了。
“看看,這是總參謀部給你的下一個命令。”趙書禮不多說,直接給了他一份寫着命令的文件。
“着令第三師,相機包圍英荷聯軍,不許放一個敵人逃走,也不許徹底消滅敵人,維持包圍態勢!”陳馳把命令一字一句的唸了出來。
“看明白了嗎?”趙書禮然後問道。
“明白,明白了。原來參謀部是想玩個大的啊——”陳馳幾乎是喃喃的說着,然後陷入沉思。
趙書禮突然質問道:“因爲你們未經上報,私自對敵軍進行的襲擊,把他打疼了。本來一直部署在張家口外的敵軍炮兵已經撤退了,而李三江已經做好了攻擊這隻炮兵的準備,現在只能取消。你能告訴我,他們撤退炮兵的目的嗎,是放棄對張家口的攻擊,然後整體撤退呢,還是準備休整後再接再厲呢。”
“司令我錯了!我請求給我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我想對方未必會撤退的。我不知道參謀部打算下一盤大棋,如果我早知道,他們並不是要消滅這股英荷軍,而是要包圍他們然後誘惑英國人派更多人過來的話,我打死也不會偷襲了。
司令,這種棋局可是百年難得一遇啊,我中國軍人自有清以來什麼時候有過這種魄力,我現在不能走。我一定要留下來,我情願去衝鋒陷陣,至於什麼軍校,您還是槍斃我好了。我打了這麼些仗,然後還要跟個毛孩子一樣去上學,這說出去不是給人恥笑嗎。”
“不去上學,就你這水平,要是以後我國跟日本人大規模開戰,你能勝任師長嗎?”
陳馳有些急了,語氣中條理性開始紊亂:“司令,我也不是說,不能去學習。只是,眼前不能,也不是不能,我不想,您讓我留下吧,求您了!”
“呵呵呵呵···”
趙書禮笑了。
陳馳突然明白了:“司令您是在跟我開玩笑對吧?”
“好了,回去吧,記住了收攏隊伍,在鐵路線附近隱藏好,我已經跟閻錫山打好招呼了,晉軍會配合你們的,必要的時候可以躲入他們的軍營。”
“是!”陳馳興高采烈的走了。
······
“司令,我早說過這個人不可靠。”
陳馳一走,擬定作戰計劃的參謀長李忘川從另一邊走了進來,對趙書禮道。
“我知道,你不是也反對宋遠再次回到軍中嗎。”
“沒錯,陳馳桀驁不馴,這種人極容易生出野心。而且不服管教,這不是當兵的性格。而宋副司令,他是前輩,我不好評判。但是既然您曾經對他生過疑心,無論如何就不能再用此人了。”
李忘川突然跟趙書禮談起了用人之道,趙書禮笑了一下問道:“你懂音樂嗎?”
李忘川搖搖頭。
趙書禮道:“每當你按下一個琴鍵發出一個聲音,無論你是怎麼純屬的高手,也無論你怎麼努力也無法第二次按出相同的音調來。御人之道也是一樣,你永遠無法完全掌握每一個人的心,但是你卻能讓他們沿着大致的軌跡行事,最終就如同每個音調都不一樣的琴音,組成一曲曲相差無幾讓人完全能聽出來的樂曲。我喜歡聽別人彈琴,然後分別出那種細微的差別,同樣也喜歡這種御人的感覺。”
“我聽司令的意思是,你不求牢牢控制每一個人,把他如同牽線木偶一樣掌控住。而是希望他們如同自由的風箏一樣在天空中跳舞,而您只需要牽着那根不怎麼牢靠的細線嗎。”
趙書禮笑道:“你算是上道了。”
“我不敢苟同,我理解您這樣的用人就想是在刀劍上跳舞,雖然華麗可太過驚險,您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刀刃割傷。”
趙書禮沒有反駁手下的想法,其實他想說的每個人的人心都是難以預測的,試圖抓住他們的身心註定只能是徒勞的。
因爲在趙書禮心中,每一個人都可能背叛,還是李嘉誠那句話,“每個人都有心理價位”,只要出價合適,每個人隨時都準備出賣自己。這個價格也許不是簡單的金錢,它或許是權力,地位,又或者是榮譽,信仰等精神上的滿足。而且你如果連一個人的內心都想控制的話,那麼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是耶穌嗎?人人都該有獨立的思想,連別人的思維都要干涉,這太可怕了,這纔是真正的獨裁者。
他更願意尊重所有跟他共事的人,要讓他們永遠跟隨你,你只能是通過合適的給予,共同的理想目標,還有共同前進的預期,而不是限制和控制。只有跟你利益和思想一致的人,才能永遠跟你同舟共濟,否則即使你如何給他們洗腦都是不能成功的。
趙書禮原來管理公司就是如此,放權和遙控是他的兩把刷子,制定目標然後讓下屬完成,至於他們如何完成只要不違法他都不干涉。他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的,因此此時又把這種模式引入了整府管理中來。
但是李忘川完全不認同他的管理方式,從趙書禮處離開後,他心中不由得嘆息:“你在這裡自然沒有問題,完全可以在刀鋒上,甚至針尖上跳舞,可是萬一有一天你不在了呢,綏西必然大亂啊。”
但是李忘川隨即又一想,趙書禮才二十三歲,他想的未免太遠了,起碼趙書禮離開那天他李忘川是看不到了,那還有什麼擔心的呢。但是他仍然對這種不緊密控制的用人方式隱隱擔憂,他不知道這種擔心的緣由,直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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