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修長的指在我的腦袋上彈了一下,安適帶些無奈的笑顏在眼前放大,“柳兒,你看夠了沒?這衣服可真沉,你要是看夠了我就換了。”
我面上一紅,急忙從他懷裡跳出來,退到馬車的角落裡,“你……你換吧。”
安適於是伸手拔掉了冠冕上的玉簪,隨手掉進馬車那頭的木箱裡,又解開了系在脖子上的絛帶,將頭上的冠冕取下,依舊扔進箱子。
“過來幫幫忙。”安適掃一眼身上厚重的袞服,衝我招了招手。
“哦。”我呆呆地答着,走過去先替他解開了系在腰間的玉佩,然後是鑲着明珠的腰帶,再是繡九章的明黃裘衣,接着是玄色上衣,紅色圍裳,剝了四五層,終於只剩一件裡衣。
他道了聲謝,自從箱子裡翻出一件暗紫長袍披上,黑色圍腰,用一條淡藍色絛帶繫了。簡簡單單卻又貴氣天成。
又從箱子裡翻出他的寶貝玉扇,他終於換裝完畢,一身輕鬆地在我對面坐下了。
我好容易將目光從他身上挪開,拿眼環顧四周。
這輛寬敞的馬車大得足以容納十人以上,馬車一頭放着一口大箱子,裡面堆放安適需要隨身攜帶的部分物什,中央一張檀香桌子,底部釘在馬車上,不致於隨着馬車的移動而移動。左右座位上都裹了明黃色的錦緞,底座上還鋪了柔軟的羊毛毯子,就這麼踩在腳下,着實叫人有點不忍。
這可是天子御駕!想到這裡我不由得有些不安,“安適,你拉我進來幹什麼?”
安適衣服理所當然的樣子看我,“你不跟我坐馬車,難道跟劉景一起騎馬?這一走就是一整天,你一個姑娘家,一天下來保管骨頭都散了。何況還得走上十來天呢。”
我聽罷只覺有理,便沒再問什麼。
他輕笑着扯了扯我的衣襬,“這一路上,還要拜託柳兒照顧我了。”
我一拍胸脯,“放心,我答應過你的事絕不食言。”
他笑意更深,漣漪一般在眸底散開。
我忙別過頭去眼觀鼻鼻觀心。只是默了一會,強壓下去的瞌睡蟲漸漸都跑了出來,“啊——”我忍不住連打哈欠。
安適的聲音飄在耳邊,輕哄一般,“難爲你起這麼早,先睡一會吧。”
我迷迷糊糊地應了聲,挪到木桌邊趴下,沒一會便沉沉睡去。
“柳兒!醒醒!”
我翻個身,抱住一個暖和的抱枕,噌了噌,不想起牀。
“柳兒,你再不醒我可踢你了。”
幹嘛?我不情不願地從睡夢中醒來,擡眼正對上安適俯視而下的目光。
“柳兒,”他對上我的眸,認真看我,“你可真能睡,一覺睡到傍晚了。”
我舒服地挪了挪身子。
他一下笑出聲來,“柳兒,地板舒服嗎?還有,”他的目光落到我的雙臂上,“我的大腿好不好抱?”
我驚得眨了好幾次眼,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滾到地板上,手裡還抱着安適大腿……怪不得他剛纔說要踢我……
“不……不好意思。”我訕訕地笑,立刻從地上爬起來,連聲道歉。
好在他也不甚介意,只是拉我起來,替我稍稍理了理儀容,聲音亦是溫柔,“馬車已經停了。今天走到這裡,我們在儀郡歇下。”
“出去吧。”他對我道。
我沒有多想,掀了車簾就要下車,卻被眼前景象嚇了一跳——卻是儀郡知州領着儀郡大大小小官員盛裝恭迎,此刻正圍着馬車黑壓壓地跪了一片。
我自然沒聽到他們前來迎駕的聲音,但明顯他們已經跪了好一陣子,在安適專注於把我叫醒的時候。
姑娘我一介凡夫俗子,實在受不住如此大禮,當下僵住不敢踏出馬車。
伏在地上的知州大人大概是見馬車終於有動靜了,偷偷地擡起眼查看情況。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極快地掃過之後,又規規矩矩地跪好了。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話說,能有資格跟皇帝共一輛馬車的該是什麼人呀?
正不知如何自處的時候,安適在後面推了推我,“還不快下去!”
我糾結一陣,還是跳下馬車。
安適隨即出了馬車,神色淡定地朝我伸出了一隻手,“小柳子,扶朕下車。”
“誒……”我回過神來,反射性地應了聲“喳!”
呸呸呸!那是清朝的規矩,在這裡要答,“是,皇上。”
扶着安適下了馬車,只見他揮了揮手,頗爲威儀地朝衆臣道,“衆愛卿平身。”
跪在前頭的知州大人這才謝恩起身,擡起頭來笑得一臉諂媚,“皇上御駕到此,臣等不勝榮幸,已爲陛下和衆將軍備下宴席洗塵。”
安適卻是一派正經,“朕領兵征戰,不宜鋪張,宴席就免了。不過既然已經備下,就將酒菜送到城外分給衆位將士吧。至於隨朕入城的將軍們,各自回房安歇,明日趁早出發。”
那位知州大人聽罷急忙收了諂笑,跪在地上連連叩首,“陛下體恤下情,當真是聖主明君。”
他一跪下,身後的大小官員也像下冰雹一樣冰冰邦邦地跪下來,大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安適微笑着點了點頭,似乎頗爲滿意。
又是一陣客套,我們終於被迎進了知州大人的官邸。
儀郡隸屬於與藩東接壤的蘭州。蘭州盛產銀礦,是整個大玄過最富庶的州。蘭州下設五郡十縣,其中又以離京城最近的儀郡最爲富饒,知州府衙也設在此處。
知州官邸原就是皇帝行宮之一,前院分出一部分作爲知州官邸,大抵是讓知州監管皇帝行宮的意思。
進入官邸只覺天廣地闊,建築雄偉,林木幽深,比皇宮大院少幾分巍峨,卻又更爲考究精緻。
沒一會功夫知州大人已經將隨皇帝入城地衆位官員安置妥當,親自將安適領進了行宮主院。
這個院落自行宮中獨立出來,擺設裝飾更爲雕琢華麗,無處不在彰顯主人的尊貴。
安適見身邊只有幾個內侍和知州大人,也不再端架子。
在屋子正中鋪着虎皮的大椅上坐下,他敲了敲面前楠木桌子,衝知州大人笑了笑,問,“你叫什麼名字?”
知州大人急忙拱手,恭敬以回,“啓稟聖上,微臣宋元啓,乃是前朝四十五年進士……”
“篤篤篤!”安適又敲了敲桌子,打斷他的話。
“宋大人,”安適頗有深意地看他,“朕一路奔波,又餓又乏,還不知大人爲朕準備了什麼佳餚?”
宋元啓轉轉眼珠,像是明白了什麼,垂首回道,“皇上御駕親臨,微臣豈敢怠慢,這就讓人將酒菜送進來。只是皇上獨自進餐,未免寂寥,臣請皇上允許臣送幾名歌姬進來爲皇上解乏助興。”
安適靠在了椅子上,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那廂宋元啓已然會意,招招手令人進獻酒菜。
直到酒菜將廳中一張巨大的桌子擺滿,才見幾個妙齡歌姬抱着樂器款款而入。
已過四月,天氣漸漸回暖,歌姬們穿得也清涼,輕紗裹身,無不身姿曼妙。
安適明顯眼睛一亮,轉頭看了看宋元啓,他甚爲通情達理地對他道,“宋大人公務繁忙,就不用在這裡侍候了,自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