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 82 章

京州城

大喪期間, 京州城裡一片縞素,平日裡的車水馬龍沉寂下去不少,但大街上依舊人來人往。

“夫人, ”王根提着包裹站在我身邊, 不解地問, “您心急火燎地來京州城做什麼?這山長水遠的。”

“來看個親戚。”我回他。

“親戚?”王根瞪大了眼, “夫人您哪來的親戚?咱村上下三代都沒有京州城的親戚, 更何況眼下您也沒親戚了。”

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不用跟着我了,自去找個客棧歇腳。我辦完事, 就會去找你。”

王根不樂意了,“夫人您一個人人生地不熟的, 我怎麼放心讓您一個人到處走?您還是讓我跟着您吧。”

“不要!”我堅決拒絕, “你又吵又煩!”

王根猛然一怔, 委屈地抱着行李,眼含淚花地看我。

我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一個大男人, 動不動就哭,真沒節操!

沿着記憶中的方向走回了鎮國公府。彷彿一眨眼間,十多年就這麼過去了。故地重遊,往事歷歷在目,才發現記憶中印象最深的, 不是高牆後曾經的逍遙肆意, 也不是再也回不去的青春年華, 而是那一個傍晚, 潘婧立在昏黃的燈光下看我, “回來了?”

那是第一次,對這個世界, 有了家的感覺。

正猶豫着如此敲開鎮國公府的大門,門突然自己開了。

門內走出一個素衣少年,牽着一匹白色的駿馬,從我的身旁走了過去。

“這位夫人?”剛剛走過去的少年突然折身回來看我,“實在唐突,不過您長得很像我一位故去的姐姐。”

其實從第一眼看他,我就認出了他。他該有十九了吧?

微微一笑,我對上方忠義的眸,“我是劉柳的姐姐。”

“柳姐姐的姐姐?”方忠義好看的星眸皺了皺,“沒聽說柳姐姐還有親人……”

“我能見見你大娘嗎?”我截斷了他的話,問。

“當然。”這張臉讓方忠義對我沒有任何防備,他立刻丟下手上的事,親自將我領進了鎮國公府。

熟悉的院門,熟悉的迴廊,我步步緩移,在方忠義的帶領下,走進了潘婧的房間。

“娘,”只聽方忠義喚道,“有人找你。”

正埋頭看着什麼的潘婧緩緩地將頭擡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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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一定很喜歡潘婧這樣的女人,它在她臉上留下的每一道刻痕都彷彿爲了增添她的風韻而生。而她身上的平和內斂更像是被歲月不停打磨的寶石,讓她整個人比年輕時更加明豔照人。

“義兒,你爹不是讓你馬上趕到兵部嗎?”潘婧的目光從我身上移開,對方忠義道。

方忠義看看潘婧,又看看我,似乎有些好奇我的身份,但最後還是聽了潘婧的話,拱手向潘婧告辭,“孩兒先去見爹了。”

“怎麼回來了?”潘婧起身,拉我在椅上坐下,柔聲問我。

我驚訝於她見我時絲毫不顯驚訝,“爲什麼你見到我一點也不覺得驚訝?”

潘婧但笑不語。

我恍然大悟,“我沒死?”

她點頭。

“也沒有再穿越。王夫人是身份是假的。一切都是你的安排。”

她繼續點頭。

“可是……可是……”我的心緒亂成一團,有些語無倫次。

潘婧知道我想知道什麼,“我求了他七年。直到那天,你被怡妃逼着喝下了墮胎藥。你昏迷不醒的時候他主動來找的我,他說他總以爲自己把你保護得很好,那時才知道你真的不適合呆在皇宮。於是我安排了一切。”

“我……”我的心亂成一片。他……他真的放過了我,最後的最後,他終於還是親手解開了對我的束縛。

“對不起。”潘婧執過我的手,誠摯地向我道歉,“我想有一件事我一直錯了——他真的愛你。”

我的淚水一下就下來了,不可遏制地洶涌。

不是因爲這段感情的逝去,而是因爲這段感情終於得到了承認。就像私奔了多年的情侶,終於被遺棄自己的家族接納。

潘婧就是我的家人,這個世上,我唯一的親人。

潘婧只將我擁住,靜靜地等我哭完。

我終於平靜下來,問潘婧,“他……是怎麼死的?”

“祭天的時候有人行刺,兵器上都抹了劇毒。行刺的都是舊臣遺孤,抱着必死之心來的。”

“他殺了他們的親人。”我將潘婧的話接了過來,我知道什麼人最想他死。那個人的殺孽太重,造就了太多的陳堔和寶珠。

“這個,大概就是他應得的報應。”我說。

潘婧只是微笑看我,“劉柳,你真的長大了。”

我頜首。我確實長大了,只是付出了太多的眼淚和心碎。

“壽兒還好嗎?”我有些艱難地開口,心裡的愧疚和心疼慢慢升騰,我在皇宮裡的時候沒有能力保護他,而今他失去了父親,我更加不能爲他做什麼。

“你放心好了,安適已經爲他安排好一切。太子身上,既有安適的聰慧果決,也有你的固執善良,你把他教得很好,他一定會是個好皇帝。”

雖然潘婧這麼說,我還是很不放心。壽兒才十二歲,還是個孩子呀!

“我有點擔心上官雪蘭。”我說出了自己憂慮。

“安適死前令八王爺監國,賜了尚方寶劍。八王爺和上官雪蘭這兩股勢力的爭鬥和平衡,足以讓太子平安地長大。”潘婧詳細地跟我分析了形勢,而後認真看我,“我知道你希望他一世平安無虞,但他終究會是皇帝,這一點不可能改變。你現在能做的,只有相信他能夠戰勝未來未知的一切困難。”

我垂首不語。大局大勢,潘婧看得永遠比我清楚通透,我相信她,卻沒有辦法做到像她那樣灑脫。

“三日後安適的遺體會被送進皇家陵園,我可以安排你看看太子。不過你只能看看,什麼都不能做,看過之後就立刻離開京州永遠不要回來。你能做到嗎?”潘婧知道我不可能什麼都不做就離開,主動提出了讓我看看安壽。

我激動地抓住了潘婧的手,“我什麼都聽你的。”

出靈那天,皇帝的靈柩從皇宮東華門出,皇親國戚、文武百官都要跟在靈柩之後爲皇帝送葬。

從皇宮到陵地足有幾百裡,所以沿途每隔一段距離,都要搭設蘆殿,供停靈和送葬隊伍休息。我被潘婧安排在其中一個蘆殿充當雜役。

直至午後,送葬隊伍才行到我所在的蘆殿。

我身爲雜役,是不能近前侍候的,只能遠遠地看着被御林軍團團圍住的安壽。

四年不見,小安壽長高了不少。他挺直着身板,神色肅穆,臉上的稚氣早已蕩然無存。

休息的時候,他就這麼筆挺坐着,看不出喜怒。

似乎感應到我的目光,靜坐中他突然站了起來,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急忙垂首,混進雜役隊伍之中。

他的目光毫無目標地遊移了一陣,終於收了回去。

我舒了口氣,忍不住再次擡頭看他。

卻見他走近了安適的靈柩,將一隻手放在了棺木上。

隔着這麼遠,我應該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可我卻覺得自己聽得分明,他說,“父皇,你走好。我一定會好好的。”

我急忙將臉上的淚抹掉。我知道,那孩子,比他的母親堅強許多。

見過安壽,潘婧便催促我回錦州。

我也知道自己不該出現在這裡,於是找回王根,回到了錦州。

“王根,”臨進門前,我叫住了王根,“謝謝你這些年一直陪着我,你辛苦了。”

王根惶恐地轉過身來看我,“夫人,您說這些話折煞小的做什麼?要不是沒有您和老爺,我還不知道在哪裡流浪呢。哪兒能有今天有妻有兒有女的好日子?”

我笑了笑,回他,“我知道你原先不叫王根……”

我話還沒說完,王根立刻瞪大了眼睛看我,舉天發誓,“夫人,天地良心,我真的是您和老爺的同鄉王根。”

我只是想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了一切,他不需要再爲了揹負一個捏造出來的身份。

“我已經全都知道了。”我對他道,“根本就沒有什麼老爺,我也不是你的夫人。”

王根只是不可思議地看我,“夫人,您沒發燒吧?怎麼盡說胡話?”

“我……”我還要說什麼,突然看見慶春紅着臉地從屋裡奔了出來。

“相公!”慶春激動地抓住了王根的手,眼泛桃花,“你可算回來了!裡面有個老爺……不,老爺說老爺回來了……我是說,老爺他……”

“你說老爺回來了!老爺沒死!”王根神一般的理解能力簡直令我歎爲觀止。

那廂慶春很配合地點頭,差點沒把紅撲撲的臉蛋晃下脖子。

王根立刻激動了,直接丟開慶春死死扣住他的手,不管不顧地衝進了屋裡。

我有些凌亂了……潘婧不是說,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嗎?那麼,這個子虛烏有的老爺,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夫……夫人,你不進去看看嗎?”慶春紅着臉問我。

我只奇怪地盯着她看,問,“你的臉爲什麼這麼紅?”

慶春似乎猛然一愣,隨後嬌羞地捂住了臉,扭捏地朝我吐了句“討厭”,然後,跑開了……

我覺得我這輩子都無法理解剛纔那隻叫做慶春的生物。

走進大門就看見王根正拉着一個人嚎啕大哭,“老爺,你可算回來了!夫人和我以爲你被強盜殺死了!夫人還差點殉情了!老爺呀!你可算回來了!”

我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那人一襲白衣,束着玉冠,手裡握一把摺扇,正勾着好看的脣角向王根解釋,“我被強盜劫持到山寨做了四年苦力,今天才逃出來。”

王根拉着他的手淚眼朦朧,“老爺你沒死就太好了!老爺吉人天相,大吉大利!”

王根又哭一陣,看見了愣住的我,奇怪地問,“夫人,您怎麼不過來跟老爺說說話?”

我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瞧我!”王根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急切地跟那人解釋,“夫人死過一回之後,把以前的事都忘記了。”

“是嗎?”那人揚起薄脣,握着摺扇繞着我走了一圈,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最後拿摺扇點了點我的腦袋,問,“你確定她只是腦子失憶,而不是腦子壞掉了?”

“哪能呀!”王根衝上來爲我辯解,“夫人做生意可厲害了。而今我們王家綢緞鋪已經開了五家分店,是錦州最大的綢緞莊了,每天日進斗金,賺的錢我都數不過來。”

那人一聽到“錢”字,眸子立刻亮了,只見他轉頭對王根道,“既然咱們這麼有錢,你馬上去買幾個漂亮的侍女回來服侍我。現在宅子裡的僕從少得可憐,還沒幾個生得好看的……”

我實在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大喝出聲,“安適!”

空氣靜了靜。

王根奇怪地回頭看我,“夫人,您叫誰呢?”

安適掃我一眼,拍了拍王根的肩,“別理她,去給我買侍女去。”

王根恭敬地應了,下去了。

我見再無其他人,衝上前抓住了安適的手,“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嗚……”

所有的話都被突如其來的吻堵了個結實。

我不依不饒地瞪他,死活不肯閉上眼睛。

他放開了我,又一陣打量,笑,“看來真的不記得我了。可怎麼辦好?”

我怒氣上揚,大聲道,“安適,你還裝……你幹什麼?”

身子被他打橫抱起,他一邊大踏步地往臥室走,一邊俯身對我邪魅一笑,“得讓你想起我來,就從身體開始。你覺得如何,娘子?”

“聽說王家綢緞鋪的老闆娘養了個小白臉,那模樣可俊了!”

“不是說是他們家老爺回來了嗎?”

“什麼老爺呀!你見過他們家老爺嗎?誰見過他們家老爺呀!所以說,絕對是個小白臉!”

“恩,絕對是個小白臉!”

聰明處處算計,春風得意。

衝動橫衝直闖,總是受傷。

衝動愛上了聰明。

一路跌跌撞撞,衝動居然稀裡糊塗地幸福了。

聰明在享受幸福的同時總忍不住有些痛心疾首:

他爲衝動付出了什麼,那個傻瓜什麼都不知道。

不過,以她的智商……不提也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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