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陽光格外明朗,彷彿將每個角落都照亮了,照得人心暖洋洋的,柳色如煙,入眼蔥蔥一片,透着股新意。
街上,人來人往。
陽光下不時有溫柔的風拂過,隱約有歌聲從遠處飄來,曲調古老而優美:“蒹葭蒼蒼……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宛在水中央……”
兩個人默默走着。
。
李遊停下腳步,看着她搖頭:“他那樣的人,縱然攔住了,也未必肯活在這世上,又何必再難過?”
“難道朝廷沒有錯?”楊念晴終於擡頭看着他,“根本就是他們一手造成的,陶門明明是被冤枉,他們卻聽信一面之詞,輕易害死一百多條人命,就沒有責任?這樣太不公平”
李遊皺眉:“陶門人雖不多,卻也算江湖大派,陶化雨又廣結江湖好友,朝廷早已在提防,縱然沒有唐驚風與柳如告密,也未必肯罷休。”
他又凝神看了她許久:“公道本就掌握在他們手裡,你若要真正的公道,就必須與他們爲敵,倘若不能,便只有遵從這些小的公道了,這個道理任何時候都不會改。”
楊念晴愣了愣,不語。
這裡不是2世紀。
李遊嘆了口氣,拉着她繼續走:“真正的公道或許許多年後會有,但如今這世上,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不要想太多。”
。
許久。
楊念晴擡起頭扯扯他的袖子,想到一件事:“原來你家離這兒這麼近,上次我們來的時候,你怎麼就不回家去看看?”
李遊搖頭:“在下若是回去,只怕就要被捆成糉子了。”
楊念晴奇道:“誰捆你?”
“老爺子。”
“捆你做什麼?”
“自然是成親,”李遊停下腳步,嘆了口氣,“老爺子一心想要孫子,成日裡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琢磨捆我的法子了。”
楊念晴忍住笑:“你不是輕功第一嗎?”
李遊側過身,似乎有些得意:“所以上次他沒捆住我。”
“那你現在又敢回去了?”
“自然。”
“爲什麼?”
“因爲他只會捆你。”
楊念晴大驚,來不成他老爸是虐待狂,見人就捆?
“捆我做什麼?”
“換人。”
“換誰?”
李遊看看她,好象對這個問題很失望:“自然是孫子。”
她目瞪口呆:“我?”
“對,”他一本正經道,“生個孫子,老爺子一高興,就不捆咱們了。”
“我……”
“在下自然會幫你,”李遊打斷她的話,忍住笑,眨眨眼,“你總不會以爲一個人就能生孩子。”
……
楊念晴實在很不甘心地臉紅了,瞪着他:“喂,一個大男人說這種話也不臉紅,難道不覺得很不好意思嗎?”
李遊點頭贊同:“在下原本是很不好意思的,但一想到更大膽的話你都敢說,或許還對那些事很好奇,就覺得好意思多了。”
。
“哼,原來你這麼重男輕女”
“在下倒無妨,只是沒有兒子,老爺子只怕不放我們走。”
“萬一……是女兒怎麼辦?”
“接着生。”
“還是女兒呢?”
“再生。”
她瞪着他,吼起來:“喂當我是母豬?”
他一本正經道:“母豬配懶豬,豈不正好?”
“……誰要跟懶豬在一起”
李遊似乎很無奈地嘆了口氣:“看來在下要變勤快些了。”
“覺悟還挺高,”楊念晴立刻衝他不懷好意地一笑,俯身揉起腿,“那好,現在我走累了,你揹我走。”
聞言,李遊愣了愣,瞪眼望望四周,苦笑:“楊大姑娘,如今是大白天,在下怎好揹你?”
“白天怎麼了?”
“咳……在下是男人,怎能在大街上背女人?”
“男人不背女人,難道要女人背男人?”她暗暗好笑,倚着他的手臂不放,“我走不動,不走了,你背不揹我?”
“不。”
“什麼”
“還是抱。”
“呃?”
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刻,人已經躺在了一個溫暖的懷裡。
。
俊逸的臉上,長長的睫毛又黑又密,卻根根分明,瀟灑而嫵媚地翹着,隨步伐微微顫動,格外迷人。
李遊抱着她,邊走邊嘆氣:“麻煩姑娘的手不要老是摸我的眼睛好麼?”
“你的睫毛太好看了,”楊念晴鬱悶地摸摸自己的睫毛,無奈地搖頭,“我從沒見過一個男的有這麼長的眼睫毛。”
“是嗎,”李遊停住腳步,咳嗽一聲,“那你以後倒可以多摸摸,但在下還是覺得鼻子更好看,若是看不見路,只怕會被人撞扁。”
帥哥扁了鼻子的確影響美觀。
她遺憾地點頭,抱着他的脖子:“好。”
李遊嘴角一彎,又繼續朝前走。
步伐平穩,很舒適、很安心的感覺。一縷長長的黑自然地垂下來,在臉畔輕柔地摩擦着,拂得人心似已醉了。
大白天的,一個大男人居然抱着個女人在大街上走,想不惹人注意也難。
回頭率200%。
楊念晴現自己的臉又開始燙起來,看看李遊還是面不改色,不得不承認,這個人不是臉皮比自己厚,就是修爲比自己高。
。
“何璧怎麼不見了?”
“他是男人,辦完公事自然要回家陪老婆。”
楊念晴失聲:“他有老婆?”
“當然。”
喲,那樣一個冷冰冰的人居然已經娶了老婆,真看不出來
楊念晴好奇:“那個……他老婆是什麼樣的?”
李遊想也不想:“很美。”
色狼
翻翻白眼。
李遊看她一眼:“還很溫柔聽話。”
溫柔聽話?
撇撇嘴。
李遊自顧自嘆氣:“還很聰明,話也不多,脾氣也好得很,還很會伺候丈夫,不會做難吃的蛋糕,不會撒嬌要丈夫抱,不會惹丈夫生氣,不知道男人的‘三從四得’……”
重重地“哼”了聲,拳頭已經捏起來了。
看着那拳頭,李遊立即咳嗽一聲,道:“而且,也絕對不會揍丈夫。”
……
。
陽光越明亮了,白石街道反射着日光,有些刺眼。
優美輕軟的歌聲又飄來,古老的詩經,道盡了青年男女們朦朧的愛意:“蒹葭蒼蒼……道阻且長……宛在水中央……”
躺在溫暖的懷裡,聽着美妙的歌聲,楊念晴有些心熱了。
“你有沒有這麼抱過別的女的?”
李遊停下腳步:“說實話?”
“對。”
“有。”
說完,他又開始朝前走了。
楊念晴若無其事道:“不只抱過,還爲她們畫畫作詩。”
“老何實在很會害朋友。”
“他只是怕我被某個花花公子騙了,你怎麼就沒給我畫過畫寫過詩?”
“你不是她們。”
聽到這句話,楊念晴立刻心情好了許多。
可他後面的話又不對勁了——
“無論是畫還是詩,在下實在都很難將你與它們想到一起。”
“那我和什麼一起?”
“缸。”
她愣住:“缸?”
“對,缸,”李遊停下腳步,一本正經道,“不然這許多醋往哪裡放?”
楊念晴怒視着他。
半晌。
她正要開口,李遊卻突然變了臉色。
。
“不對”
他倏地放下她,不由分說拉着她快步走上了旁邊一家十分顯眼的高級茶樓,並挑了一個臨着窗很顯眼的位置。
“就在這裡坐着。”
楊念晴莫名其妙:“怎麼了?”
李遊喃喃自語了片刻,忽然低頭看着她,神情有些緊張:“這裡人多無事,你就在這裡等我,千萬不要亂走。”
她奇怪:“你去哪裡?”
“來不及了,我如今也無把握,只怕……”李遊略一遲疑,神色又凝重起來,“我要趕去一個地方,你就在這裡等我,不要亂走,明白麼?”
見他這副神情,楊念晴知道他的確有急事了。
於是,她點頭:“你快點回來。”
李遊轉身走到櫃檯邊,拿出些錢跟掌櫃說了幾句話,立刻就見那掌櫃滿面堆笑地接過錢,望着楊念晴點頭。
出什麼事了?楊念晴暗暗疑惑。
交代完,李遊又走回來:“這裡人多,記得不要亂跑。”
見楊念晴答應,他放心地點點頭,似乎又想起了什麼:“還有,若有人來找你,你也不要離開,就算是老何老邱也不行。”
楊念晴好笑:“知道了,快去。”
。
時已過午,茶樓生意也愈興隆,談天說地,熱鬧十分。宋人愛品茶,一壺上等好茶,兩碟乾果,如此好天氣便不算虛度了。何況這地方還有來自五湖四海的人物,有名的,無名的,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可以輕鬆地搭上話。
座位臨窗,陽光斜斜射入,那斷斷續續的歌聲也不時飄進來,然而楊念晴此刻已經不再覺得那麼舒服了。
不要離開,不要跟別人走?李遊莫名其妙說這些話,還那麼緊張做什麼,難道他又現了什麼秘密?
一切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想到那雙憂傷的眼睛,好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痛起來。
臨桌,有人在說話。
。
“想不到南宮公子外面仁善,竟是那樣一個人,唉,真是看不出來。”
“假仁假義”
“就爲了生意上的事,便要害人性命?”有人似不相信,“南宮別苑不已經是第一豪富了麼?”
“這人啊就是難知足,唉”
“……”
“啪”的一聲,有人一拍桌子。
“你他孃的血口噴人,”憤怒的聲音,“我王成是不信的,那年丟了鏢,若非南宮公子慷慨相助,我只怕早已作了個吊死鬼,一家老小也不知落到什麼田地這許多年他並未要我回報一文,哪裡假仁假義了”
停了停,他又忿忿道:“想當初我親眼見過他,那樣的人絕對不可能是兇手,必是受人誣陷”
“誣陷?”有人冷笑,“是何璧跟李遊查出來的,難道會有假?”
那叫王成的立刻噎住。
有人起鬨:“喲,兇手還是你看出來的,哈哈……”
衆人鬨笑。
王成惱怒至極,站起來大聲道:“反正在我王成眼裡,南宮公子永遠都是我王家的恩人,這些事憑你們怎麼說,我是不信的”
說完,他竟不再理會衆人,大踏步走下樓去了。
。
有人如此信任他,他會不會覺得欣慰?
楊念晴默默垂下頭。
爲了活着的人,他選擇了掩埋真相,甘心背上這個罵名,那樣一個善良的人,縱然聽到了這些話,也一定不會介意的?
他做錯了,但完全是朝廷草菅人命,纔有了陶門之冤,才造成了如今的一切。只不過,這個公道背後的力量太強大,強大到沒有人可以反抗,沒有人能爲陶門作主,這個時代,她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無能爲力。
想到臨去時那隻輕輕握着她的手,還有那雙眼睛裡透出來的純淨的解脫之色,那種目光她曾經見過一次,就在帶她回南宮別苑的路上,那時,他是真的想回頭。
然而他不能放過他自己。
在強忍蝕心附骨散的巨大痛苦時,他緊緊抱着她,叫她“不要回去”,神色是那麼真切,那時他心裡是不是矛盾至極?
痛極,反而沒有眼淚了。
他是兇手,卻始終是個善良的兇手。
當初他可以有許多機會害李遊與何璧,他們一死,秘密必定不會這麼早就揭開,或者永遠都沒有揭開的那一天。
他沒有那麼做,他們是他的朋友。
他曾經對她用了毒,還騙了她,一定很內疚?
她並不怪他的。
。
楊念晴長長吐出一口氣,扭頭望向窗外。
樓外,陽光亮得刺心。
一切都坦蕩蕩地曝露在陽光下,街道上人來人往,不斷有新的面孔閃過,如同電影裡的背景畫面,帶着些做作的真實。
冥冥之中,彷彿有種神秘的力量在指引她,帶着她的目光移到了一個角落。
並不顯眼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