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是在作孽, 我知道的。
迪比特的長公主,我,芮鳶鳶, 封號翡翠長公主, 所有人都只知道我是翡翠長公主, 就連父王, 也只叫我翡翠, 我猜,說不定他已經記不得我本來的名字了呢!
也好,這樣, 我的名字,就是隻屬於我與母親之間的珍貴回憶。
從記事時開始, 我就知道自己將來會遇到怎樣的人和事, 知道自己會遭遇怎樣的未來, 爲什麼呢?因爲我的母親。
母親是和親來嫁給父王的某個小國的公主。在那個神秘而封閉的小國家裡,有那樣一個傳說, 雙生子是被神詛咒的象徵,她們能夠看到神不允許人類看到的東西,所以,在那樣一個國度,所有的雙生子都會被在出生時與他們的母親一同處死, 但是, 很不公平的是, 同樣是雙生, 如果性別是女, 將會被奉做聖女,當然, 免不了被處死的命運的,依舊是那位生下了雙胞胎的母親。
很巧,我的母親就是雙生女,她們也都是父王的妻子。
在很小的時候,母親就一直一直不斷的反覆叨唸着我的命運是怎樣的,母親說,鳶鳶,你不可以愛上任何人,不可以感情用事,你必須有絕對的理智去面對一切,如果你輕易的愛上了誰,你會毀了你自己,毀了你的將來,毀了你的命運,你會後悔。
這樣的話,一直陪伴着我好多年,好多年。
其實,他們都以爲我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卻不知,事實上母親是以另一種不爲人知的形式一直陪伴了我很久。
這就是我爲什麼那麼喜歡茗姨娘的原因,因爲她是母親的雙生妹妹,母親偶爾會藉由她的身體出來見我。
因此,纔會讓我注意到茗姨娘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弟弟,芮安煜。
在我第一次見到他時,莫名的,我立刻就知道,他就是母親所說的那個“以絕對的姿態左右着我的命運的人”,惶恐,一瞬間就湮沒了我。
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想到,我可以殺了他。
但是又想起母親說過的,她要我保護他,因爲他可以爲父王的國家帶來父王所期待的未來,因爲母親是真的很愛父王,也愛着父王所愛的這個國家。
一直覺得愛情這種東西是很神奇的,會讓人不顧一切,即使明知是飛蛾撲火,還是會自顧自的衝上去。
在母親的預言裡曾那樣說過——那叛逆者,曾經的王,將會歸來,在哪個月半彎,葉沾晨露的早晨,化身九王,張開雙眼。
我明白,母親的意思是說,叛逆的王者,會在小煜的身上重生。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爲母親所說的能夠爲這個國家帶來美好未來的人,是指那個叛逆之王。
大概父王也是這麼以爲的吧!因爲占星師大人也曾講過類似的東西,所以父王幾乎殺死了小煜。
我抱着小煜,哭的昏天暗地,不是因爲大難不死的小煜變成了癡呆,而是因爲我的母親爲了救他,耗盡了力量,真正的死去了。
我怨恨了。
都是他的錯,全都是他的錯。
如果不是因爲他,母親不會爲了降低他對我的命運的干擾力而犧牲了自己,更不會因爲救他而耗盡了力量,母親說過,耗盡了力量的她,也就真的死了,她那樣的靈魂,擁有那樣的力量的靈魂是得不到救贖的,上不得天堂也下不得地獄,只能徘徊在人界,慢慢的消耗靈魂,然後灰飛湮滅。
所以,我恨他,我恨他,芮安煜。
他奪走了我最珍視的人,那麼我也會奪走他的一切。
但是我卻還是忍不住喜歡着那個孩子,他的眼睛,看起來竟然出乎意料的寂寞,讓我覺得自己在母性大發。
我知道後來的這個孩子與以前的小煜不是一個人,可他們卻是一樣的寂寞,甚至於,他總會讓我覺得,他的那種寂寞的感覺根本就是上輩子帶來的。
後來,這也是被證實了的,占星師告訴我們,他的靈魂是從另外一個世界穿越而來,佔據了我們家小煜的身體,但在那之前,小煜其實已經是死了的。
有那麼一瞬間,我又十分感謝他,因爲看茗姨娘那張與母親一模一樣的臉,爲了一個活蹦亂跳的小煜而笑逐顏開的時候,我竟然對老天感激的一塌糊塗。
多年之後,長大了的小煜做出了讓我們所有人都爲之震驚的事情…
我不明白,他爲什麼想要擺脫我的掌控,我自認爲自己對他很好,他無勢無力,在王宮那個危機四伏的泥潭裡,是我保護了他,離開了王宮之後,我給了他足以保護他的雪夜,那是我用我自己作爲交換才從西故淵手裡得到的龐大地下勢力…
我給了他一切我能夠給他的,即使我依舊恨他。
而他給我的回答竟然是:寧死不從。
那一晚,我以爲那個他本是十二分期待的孩子,是能夠讓他想法有所改變的,但他還是讓小梅把孩子抱回來了,卻又在我以爲那孩子對他完全沒有意義時,他把孩子帶走了。
這一走,十年。
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十年,我不知道,我沒想過,我只是想,那孩子長大了麼?之後,我又有了三個孩子,兩個男孩一個女孩,我又在想,那孩子是他們的哥哥,是不是跟他們很像?西故淵說,那是西故家的孩子,是我們的孩子,一定很好看,還說,那是西故家的長子,是將來要繼承家業的孩子,只要還活着就一定要找回來,於是其他的三個孩子開始討厭他們未曾謀面的哥哥。
我想啊,小煜果然就如同母親的預言裡一樣,奪走了我最重視最珍愛的東西,母親要我不可以愛上任何人,因爲都會被他奪走,我很清楚,可那是我的孩子,我做不到不去愛他,他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啊!
可是,我卻又不能去怨恨什麼,因爲我恨小煜了,所以他奪走了我最愛的孩子,我無法想象,如果我因此更加恨他的時候,他又會奪走我的什麼…
也許是命,我一直都覺得其實是我把他送進刑場,送進火獅子的血口…
西故淵說,九王的命是天給的,天都護着他,你卻妄圖與天作對,與其說是九王報復我們,倒不如說是天呢?
隨着年齡逐漸增長,我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心,也許我只是想把小煜留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而已,因爲我的母親把生命寄託在了他身上,可他卻以死的方式離開了我的視線,這纔是讓我感到最疼最痛的一件事,他帶走了一直支撐着讓我能夠活下去的理由,也把尋找他變成了我新的生存理由。
十年之後,當我再次見到那個孩子時,他以一種王者般的姿態倨傲的俯視着我,以十歲之齡執掌着地下王國的他,就連昔日不可一世的女王竟也謙卑的站在他身後,他看着我的眼神冰冷而幽深,似乎還帶着隱隱的仇怨,但轉瞬即逝,換成了輕蔑的嘲諷。
那一瞬間,我很想笑。
我的孩子,我等了十年,想了十年,唸了十年,盼了十年的親生兒子,他,甚至連他的怨恨都吝嗇於我,他…真的才十歲而已麼…
他殺了他的三個弟妹,擄走了在他之後,我的第四個孩子,我最小的女兒——只是因爲我說他是我的孩子,而他說,如果這樣我就只能有他一個孩子,所以,我在他的王座腳下,看到了三顆鮮血淋漓的頭顱…
他也給了我十年,他說,如果我能在十年期內找到小煜和小武,他就帶着他的妹妹來見我…
十年,我不知道我這輩子能有幾個十年,等待母親預言中的命運,我用了十年,在命運中絞盡腦汁的算計了十年,等待那個孩子又是一個十年…
我想我不是個軟弱的人,但我卻忽然想到不如死了的好,而那個自稱沙爾的孩子又說,即使是死去,也將是無處可去的。
其實我懂,他一定在恨我,帶着小煜的那一份一併的恨着我,儘管他口中說着他並非是個感情豐富的孩子,可他畢竟是我的孩子,我瞭解。
恨,也是好的,至少可以證明我在他心中還是存在的,不是麼。
小煜不是個會輕易的恨或者愛的人,在他心中,最直接的無非是喜歡或者厭惡,又或者無關緊要的…就像對我,也許最初他曾有過喜歡的情緒,到後來,應該都變作了厭惡了吧!又像沙爾,他一定是非常喜歡沙爾的,纔會講那麼多關於這個王國的事情給沙爾聽,沙爾纔會如此的瞭解我,瞭解這個王國,又或者,像是這個王國,他一定是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的,所以纔會藉助王位的爭奪之戰脫離這個王國,他完全不在乎這個王國會怎樣…
迪比特,寄託了母親所有感情的國度,母親愛這個國家的王,愛這個國家,自小就被掛上聖女的標牌當作囚犯囚禁着的母親,她愛着這個給了她自由與自主的國家,她把她的一切都留給了這個國家,包括她的女兒…
所以,作爲她的女兒,這個國家對我同樣重要,我知道爲此我傷害了太多人,小煜,西故淵,小武…他們都是犧牲者,我無力挽回什麼,我的目的只是想要保護這個寄託着母親全部情感的國家——這並非想要解釋什麼,只因爲母親說過,我是註定不可以愛上任何人的,那麼我只能愛着這個被母親深愛的國度,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