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半受敵是兵家大忌,這地方要是過不去,敵人隔河堵截,走到哪兒人家堵到哪兒,永遠也過不去。如今已是有進無退,周冷把牙一咬,轉身從親兵身上抽出把環首大刀,將左手火把一搖,嚷道:“小的們看好了,跟着老子殺啊!”說話間船離對面已不足一丈,岸上早閃出一大片黑影。周冷估摸着淹不到了,奮力往河裡一躍,踏着齊膝的河水就往上衝。他立功心切,士兵們可沒見過這麼打仗的,萬一對面備好弓箭,就成刺蝟啦!猶豫片刻,見對面亂哄哄,似乎也未準備好,這才齊聲吶喊跟着衝下去;使船的也都是人精,見士兵們下去,調轉船頭又去接第二撥。
周冷今天豁出去了,完全一副不要命的架勢。對面的敵人也搞不清狀況,只是看見火把知道躥過一人,匆忙中竟沒人想起來放箭。眨眼工夫周冷已然殺到,剛一上岸就有個騎兵挺槍刺來,周冷身子一晃,讓過槍尖揮刀便劈,頓時齊腰砍翻血噴如雨,後面十幾個親兵趁亂而上,西岸可就熱鬧了。
但大家都不知道,這可不是普通斥候,乃是樑興麾下勁旅,約有五六百,且多爲騎兵;統兵之人叫趙青龍,在關中諸部頗有勇名。樑興得成公英之謀已移師渭北,派遣部將往來巡視河岸,就防着程軍前來,今夜負責巡查的就是趙青龍,行至此間偶見河上火光搖曳,忙派百餘騎前來查看,哪知糊里糊塗打起來了,趕緊率兵接應。他一馬當先趕到河灘,見百餘騎與數十程軍殺得難解難分,其中有個又高又壯的將領,又喊又叫也沒騎馬,左手舉着火把,右手攥着大刀,舞得車輪相仿,奮力廝殺勇不可擋。趙青龍火往上撞,他手中一杆丈八馬槊,也有萬夫之勇,當即催馬直奔那將殺去!
周冷影影綽綽見一騎奔來,也預感到不是尋常之輩,自己步行又是短傢伙,一打準得吃虧,情急之下左臂一掄:“去你孃的!”將火把扔出去了。
趙青龍正要取他性命,突見一道火輪奔自己面門打來——挨一下不要緊,把戰袍引燃可就燒活人啦!忙橫過馬槊擊飛火炬,哪知緊跟着黑影一縱,周冷舉着大刀撲過來了。趙青龍嚇得魂飛魄散,翻不過腕子也來不及撥馬,饒是這小子反應快,立刻棄槊擡腿跨鞍,擦着周冷的刀尖跳下馬去,撿了條命。
人是逃了,馬逃不了,大刀照着馬背就劈下去了。也是周冷一股急勁兒,竟生生將這戰馬斬爲兩段。噴得周遭一人一身血,血腥嘩啦的腸子肚子流了一地,可把敵兵嚇得不輕。趙青龍跳下馬去一個側歪摔倒在地,又是泥土又是膿血,黑燈瞎火也找不着自己的槊了。青龍變了躥地長蟲,摸了半天摸不到傢伙,索性也不找了,站起身把佩劍一抽:“我照應着,快去搬兵!”可他的兵受此一驚已有些心怯,程兵趁勢渡過數百,兩軍黑咕隆咚地扎到一起,火把全撒手了,這可真亂了!
黑黢黢也瞧不清楚,有的兵瞧誰都像敵人,舉着刀亂砍;也有的瞧誰都像自己人,一下都不敢招呼,喊得比殺得還兇!糊里糊塗一頓亂撞,猛然又見西南方撞來一彪人馬——乃樑興麾下另一部巡哨,爲首之將名喚靳富。
周冷此刻已上馬換槍,眼見敵衆我寡大軍還沒盡數過來,情知唯有死戰,催動坐騎大喝一聲:“老子要洗雪前恥!”帶着兵就撲過去了,嚷得敵人直納悶:什麼洗雪前恥?
他們哪知道,周冷前番就是因爲太魯莽,在中軍受了不少委屈,今夜算是撒開歡了,竟恨泄到敵人身上!他手下親兵也都是不要命的,張遼的兵也頗受激勵,索性全豁出去了,迎着敵人一通猛殺,針尖對麥芒,雙方死傷都很嚴重。這時張遼已經過河,後面的兵開始運輜重了,關中軍瞧出便宜了,那個不要命的將軍不好惹,這位穩穩當當的還不好欺負?齊奔張遼下手。
哪知這位更不好惹!張遼將手中長槍一擺,登岸的數百程軍原地不動,一起彎弓搭箭,齊刷刷射死一排。周冷左衝右突殺得血瓢一般,將將戰了半個時辰,兩下夾擊竟將靳富的兵殺散了;剛緩口氣,又見西方火光沖天——樑興親率五千人馬趕到了!
張遼總共只四千人,奮殺半宿又是搶渡,這次可真危險了。周冷連喘大氣,低頭看看自己這杆槍,不禁悲從中來:今日恐怕有死無活了,也罷,拼死在此也算把臉掙回來了……想至此又要再突樑興的隊伍,忽聽身後張遼放聲大笑:“周冷!連殺兩陣累了吧?何不進來歇歇?
周冷回頭觀看,大吃一驚——河灘上已立起整齊的寨牆!
磨刀不誤砍柴工,張遼渡渭水時就安排好了,前面跟周冷的一千人只管禦敵,中間自己帶兩千人就是放箭,後面一千兵負責紮營。運輜重頗有講究:藩籬在前,轅車居中,軍帳糧草居後。那柵欄是前翻從大營拆下來就是大片大片,運着不方便,用起來可好使。而且徐晃過河前又選好了地勢,士兵過來把柵欄一插就算立住了,後面的人把轅車一架就有寨門了。剛開始是人護着牆,後來就是牆護着人了。
周冷欣喜若狂,連忙催馬進營:“張文遠,我服了你啦!”
“周冷兄之驍勇,我也欽佩!”
“彼此彼此。”二將握手而笑,大軍盡數退入牆內,隔着柵欄夾起長槍,搭起弓箭,恭候樑興大駕。
這會兒趙青龍、靳富聚攏殘兵歸隊,樑興大軍強突程營,哪知人家早佈置好了,三突兩突攻不進,反傷了不少士卒。又折騰了半個時辰,天已矇矇亮,樑興放眼望去——程軍以逸待勞穩居寨內,後面的小舟往來不絕,糧食、鑼鼓、軍旗都過來了,有人支起了帳篷,還有人都開始挖竈埋鍋了,這還怎麼打?
趙青龍吃了個虧,狂吼不已:“絕不能饒他們,繼續攻!給我攻啊!”
“別攻了,還瞅不出個子醜寅卯?”靳富白了他一眼,“人家寨子都扎穩了,即便攻下來得死多少人?韓遂、馬超都是幹什麼吃的?憑什麼叫咱當這冤大頭?叫他們玩命去!”
樑興苦笑着搖了搖頭:“收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