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濟奉了劉表之命,率領一萬人馬協助張繡行動。因爲張繡拖住了曹軍,使得他攻城奪地輕輕鬆鬆好不愜意。後來聽說曹操也率軍趕到,他有些緊張,不過繼而又得到消息,說曹操全力以赴在宛城對陣張繡,他不安的心緒又穩定下來。宛城距離湖陽百里之遙,其間還有張繡的牽制,自己手裡也握有一萬雄兵,鄧濟根本不認爲曹操會抽身至此,即便來也會提前得到消息。他便放心大膽佈置湖陽以南幾個縣,又是調集糧草入城,又是安排官員進駐竟陵等地,畢竟他此行不是陪張繡拼命,而是爲主公劉表佔領地盤。
這一日到了正午時分,鄧濟立於北門城樓之上,一邊嚼着牛肉,一邊優哉遊哉看着自己的軍兵押糧入城。附近鄉村的糧食已經差不多調齊了,而且他也派人在附近採集木材石料。只要等糧車都進了城,然後擺上滾木雷石,湖陽城便固若金湯,這以南的大片地區全部歸到他主公劉表名下。鄧濟越想越得意,覺得這一次自己立了大功,他甚至籌劃着完成本職工作後率師北上,不僅解宛城之困,還可與張繡夾擊曹軍,說不準還能生擒曹操呢!
正在他浮想聯翩之際,身邊一名小校忽然手指遠方道:“將軍,您看那是怎麼回事?”
遠處的平原上出現幾個小黑點,鄧濟一皺眉,把嘴裡的牛肉嚥下去,伏在女牆上仔細看——原來是幾個自己派出去的兵。便笑道:“沒什麼大不了,是咱們自己人,去伐木的。”
小校提醒道:“曹軍會不會突然來襲呢?”
“他們叫張繡拖得死死的,絕對來不了。”說着鄧濟指了指腳下的城門,“等這幾十車糧食運完,咱把城門一關,莫說是曹操,就連一隻蒼蠅也休想飛進來。”
他這話還未說完,就見遠處的平原上已赫然冒出一彪騎兵,籠統地一看,約有近千人,似乎裝備精良,而且明顯不是自己的隊伍——原來那幾個出去伐木的兵是被他們嚇回來的。鄧濟把咬着一半的肉一扔,埋怨身邊小校喊道:“他媽的!你這張臭嘴,曹軍真叫你喊來了吧。”
那小校道:“咱們速速關閉城門吧。”
鄧濟一巴掌扇過去道:“胡鬧!關城門這些糧食怎麼辦?派出去伐木的兵又怎麼回來?”鄧濟觀察了一會兒,“不就是一千多人嘛,派兵出去給我擋住,四五個人聯手打一個,還能打不過嗎?這是遊騎又不是大隊人馬,用不着這麼緊張!”
鄧濟傳下軍令,不一會兒工夫數千兵馬自東西二門涌出,迎着曹軍的方向而去。雖是明顯看見曹軍騎兵的輪廓,但是望山跑死馬,距離還遠着呢!北門的糧車依舊排着長長的隊伍往裡走,絲毫不受影響。
不過鄧濟可小瞧了曹軍的厲害,這一隊騎兵的督率者可是素來打仗不要命的樂進。樂進遠遠就瞧見敵人派兵來阻擋,人數比自己多得多,但是敵人越多他越起勁。他一言不發緊催坐騎,待至近前挺起大槍就衝入了敵羣,連刺帶趟立時倒下一片。鄧濟的兵自襄陽出兵以來沒打過什麼硬仗,所過縣城沒有駐軍幾乎是望風而降,今天吃着一半飯就被調出來禦敵,猛然遇見這等不要命的對手,一時手足無措。這一千騎馬人歡馬躍個個奮勇,而他們這邊都是步兵,雖然人數是曹兵好幾倍,將將殺了個平手。
正在焦急時刻,又聞一陣吶喊——可了不得,原來騎兵後面還有大隊步兵呢!鄧濟之兵當時就心慌了,近有勇猛之騎,遠有大隊敵人,直覺眼前一片昏天黑地,似乎漫山遍野都是曹軍,趕緊扭頭往回跑。有一個跑的,就有一百個跟着的,不一會兒的工夫,數千人馬只有退意毫無戰心,全都向着湖陽城奔逃。樂進率兵在後,兜着屁股一通殺,無數軍兵被斬殺在地。曹操率領的大隊步兵緊隨其後,要趁城門未關之際殺入湖陽。
鄧濟這會兒也看清大隊敵人了,見自己的人馬敗陣嚇得臉都綠了,也管不了那些兵的死活了,跺腳大呼:“快關城門!關門放箭!”
東西兩面的城門倒是迅速關上了,唯獨北門還堵着糧車呢!那些敗兵真可氣,衝鋒的時候跑得慢,這會兒往回逃,一個比一個腳底下快。守門兵還沒來得及把堵着的糧車移開,就有數十個跑得最快的涌到了北門,守門兵一衝而亂,緊接着大隊的敗軍也涌到了,登時就把北門堵了個嚴嚴實實,這回想關門都關不上了。有的人見城門堵死,乾脆從糧車上爬過去;後面的曹軍也跟着蜂擁而至,喊殺聲驚天動地,整個北門外擠得水泄不通。
是鄧濟大呼小叫道:“放箭!快放箭吶!\";
城上搭弓之人倒是不少,就是沒一個敢放箭的,敵我都混到一塊了,擠來擠去的,分得清誰是誰啊?
上面的怕射錯了不好意思放箭,可底下射上面絕沒有射錯這麼一說。鄧濟的兵還沒來得及瞄準,曹兵的箭已經飛上來啦!一步落後步步受制,城上之兵有的當場射死,有的趕緊蹲下躲避,只覺腦袋頂上嗖嗖不停,可就不敢再站起來了;有一支箭正中鄧濟盔纓,嚇得他抱着腦袋蹲在女牆之下,現在的局勢他已無法控制了。
樂進催促騎兵死命往城裡擠,敵軍被他踏死一大堆,後來擠都擠不動了,乾脆掄開大槍一通亂掃,總算來到城門洞。他也不管身邊是敵是友,先招呼大家架住糧車。這會兒堵門的車纔是公敵,大家叫着號一二三地使勁,立時將那輛堵門的大車掀到一旁這倒乾脆,連敗軍帶曹兵全都順順當當擁進湖陽城了。
鄧濟渾渾噩噩在女牆下蹲着,過了半晌才意識到湖陽城已經保不住了,又不敢站起來,乾脆爬着下了敵樓。眼見城內已經大亂,自己的人、曹操的人還有百姓,往哪邊跑的都有。他趕緊上馬,帶着數十名親兵橫突街市來至南門,欲要開南門逃至竟陵或者直接回襄陽。
哪知南門剛打開道縫,倏地躥進一騎,馬上端坐一黑臉大將,滿面虯髯相貌可怖,手裡攥着杆虎頭霸王矛。鄧濟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呢,只見那黑臉大將來個霸王摔槍式,沉甸甸的傢伙奔他的腦殼就來啦!鄧濟驚得連忙斜身駁馬人是躲開了,馬可沒躲開,一矛正擊在馬腦袋上。鄧濟只覺撲哧一響紅光迸現,接着眼冒金星周身疼痛,再反應過來時,已經在地上趴着了。這時南門已經大開,原來早有曹兵把在外面,大家一擁而上,把鄧濟捆了個結結實實。
四下的喊殺聲漸漸平息,鄧濟的敗軍有的解甲投降,有的趁亂穿城而過逃奔襄陽。許褚提着鄧濟來到城樓上,狠狠將他往地下一摔。鄧濟周身痠痛又動彈不得,見眼前杌凳上坐着一個微有銀鬚的中年軍官,兩幫的人全垂首而立,便斗膽問道:“您是……是曹公嗎?”
曹操微然一笑道:“正是曹某人。還不快給鄧將軍鬆綁?”
有兵丁過來給滿臉晦氣的鄧濟鬆開繩子,卻把刀架在後脖頸上不准他亂動。
“鄧將軍,您真是細心周到,爲了歡迎我們連糧草都預備好了。”曹操笑呵呵挖苦道:“知道老夫是怎麼趕來的嗎?”
鄧濟確實想不到,又怕丟了性命,趕緊恭維道:“王師到此,天兵天將,天雷擊頂,天威難抗,天生神力,天、天……天曉得你們怎麼來的。”
衆將見他這般狼狽無不嘲笑,曹操卻擡手示意大家不要出聲,反而安撫道:“鄧將軍犒軍有功,快給他搬個座位來。”
有軍兵爲他搬過一張杌凳,鄧濟哪裡敢坐?許褚不由分說抓起他的衣領,生生拎起他按到座位上。鄧濟自知前途莫測,坐着比跪着還難受,不過是虛着屁股蹭着杌凳邊緣待着。
曹操微笑着打量他半晌,忽然信口道:“鄧將軍,你可知我與你家主公劉荊州的關係?”
鄧濟低頭想了一會兒,搖頭道:“末將年紀尚輕,不知曹公與我家主公之事。”他其實知道倆人過去有交情,但是不敢說,萬一曹操借題發揮,不說劉表的不對,反把出兵南陽的罪名扣他腦袋上,那可就百口莫辯了。
曹操故意捋着鬍鬚誇耀道:“昔日大將軍何進主持朝政之時,本官爲西園典軍校尉,劉荊州爲北軍中侯,同爲幕府座上客,共保洛陽之安危,屈指算來已經快十年了。”
“是是是。”鄧濟連忙點頭道:“你們是老朋友嘛。”
曹操繼續道:“劉荊州乃海內名士,又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州牧,應該緊守領地響應朝廷纔對。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如今全天下都在聲討僞帝袁術,劉荊州萬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兵發南陽,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不是與朝廷自相戕害了嗎?”說着曹操問鄧濟道:“你說我講得對不對?”
“鄧濟點頭哈腰道:“對對對。”這會兒刀架在脖子上,豈敢說不對。
曹操的話點到爲止繼續道:“當然了,此番兵戎相見多是誤會所致。大半是那張繡從中調撥離間搬弄是非……”
鄧濟道:“曹公聖明!全怪張繡,可不賴我們。”鄧濟還挺會借坡下驢,趕緊把自己擇乾淨。
曹操自然知道是假話,但現在還不能與劉表結仇,故意給鄧濟一個臺階道:“張繡的賬我與張繡去算,劉荊州不應牽涉其中。其實我在荊州有不少故友,劉荊州在襄陽不是靠蔡瑁、蒯越才立足的嗎?想那蔡德珪與我乃是少年之交;蒯異度曾在何進幕府爲西曹掾;另外我還有一個朋友樓圭樓子伯,如今在荊州照顧避難士人,我們都很熟。你回去告訴劉荊州,也告訴我的那幫老朋友們,不要因爲一個張繡鬧得大家都不愉快。朝廷不會爲難荊州,過一陣子老夫可能還會派使者到那邊去,希望能化解誤會重結舊好。”
鄧濟一聽放他走,高興得跪地磕頭道:“末將一定將這些話轉告主公,勸他不要再與朝廷爲敵。”
曹操糾正道:“鄧將軍說錯了,根本沒有什麼爲敵不爲敵的事,這次不過是鬧了點兒小誤會。”
“誤會誤會,全都是誤會。”鄧濟連着磕了幾個頭,撩起眼皮問道:“末將可以……”
曹操一揚手道:“走吧走吧!但是對不起,糧食我全笑納了,所有馬匹兵刃也都歸我,軍士願意走的走,不願意走的就留下。”
鄧濟馬上道:“那是自然,末將告辭……告辭……”鄧濟說完話起身,慌慌張張跑下了城樓。所過之處留下一股惡臊之氣,這傢伙嚇得尿褲子了。
曹操吩咐整備人馬,手扶女牆眼望城外,見鄧濟帶着千餘名荊州兵步行着逃離湖陽,不禁冷笑道:“爲將無見識,爲人無志氣。劉表用這種廢物統兵,焉能不敗?”論起爲將之才,他又立刻想起了張繡,馬上扭頭吩咐道:“此刻不能鬆懈,曹仁分一半兵丁留下,處理善後事宜,其他人馬上隨我回轉宛城。張繡一日不破,老夫一日難安!”
湖陽的事情辦完,曹操馬上率兵折返宛城。又是整整一日的急行軍,但回到淯水,情勢還是發生了變化。
賈詡足智多謀絕非等閒之輩,曹操走後第二天他就發現情況不對了。曹軍大營看似聲勢浩大,卻乾打雷不下雨,修造浮橋磨磨蹭蹭,好像沒有攻城的意思。賈詡知道中計,但這時想給湖陽送信也來不及了,出兵追襲更是連影子都踩不着。曹操一去鄧濟必敗,鄧濟一敗後援盡失,劉表馬上就會改攻爲守,張繡不得不棄城而退。賈詡畢竟是賈詡,他建議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張繡也在宛城虛布旌旗,卻趁夜偷出城門涉過淯水奪了南陽郡屯糧重鎮舞陰。
曹操回兵之際,我和郭嘉等人也知中計,大兵東轉再逼舞陰,雙方僵持已經有一日了。張繡雖解無糧之困,但兵力懸殊又失後援,聞知曹操回軍,大批糧食根本無法運走,只得下令軍兵儘可能多地攜帶細糧,打開南門率軍而走,再度逃往穰縣依附劉表。曹軍幾經奔波疲憊不堪,截殺一陣卻根本攔不住,眼睜睜看着他們逃了。張繡鄧濟雙雙鎩羽,佔據宛城的行動完全失敗,所得縣城盡數復歸曹操。
不過曹操仍舊感到遺憾。這一次他雖然勝了,但還是未損傷張繡半根毫毛,隱患沒有徹底解除。眼看已經是歲末,又有從袁術、劉表處得來的降兵需要安置,曹操只得回軍許都,依舊留曹洪鎮守南陽,安撫失而復得的各個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