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章
逝(一)
不管怎麼樣,她們總算逃離了那個魔鬼的窩,以後,就算嫁給一個普通的老百姓,也別在那裡被萬人騎千人嘗好。
柳初顏心中雖然歡喜,臉上卻沒有多大的表情,她只是微微的一擡手:“舉手之勞罷了,不必客氣。”就當作爲行善積德吧。
經歷了太多這樣的事情,已經讓現在沉穩的柳初顏,感覺不到有太多的驚喜,總是能幫一把是一把,抱着這樣的希望,也不需要這些人來報答自己什麼?不要找麻煩就好。
綾羅首先長跪不起,揚起小臉時,滿臉都是淚水,說話的時候,喉嚨哽咽得要命:“柳貴人菩薩心腸,姐姐懇請貴人收留,此生願爲你效忠!”
以她看人的眼光,眼前就自己的女人,絕對不是一般的人家,而且她身後的那兩個男人,也絕對非富即貴,所以,跟在她的身邊,不能吃香的喝辣的,總歸有一個着落,總比在外面餐風露宿的強。
貓奴年齡雖小,心裡也鬼機靈的,看到這麼聰明的綾羅,都願意追隨她們,貓奴也肯定不會讓自己單獨行動:“是啊是啊,柳姐姐,說句不好聽的,我已經是……已經是殘花敗柳,即使回去,也只有死路一條。”
這個時代的男人?對女人的管制是相當的嚴格的,別說她們都沒有了貞操,她們也沒有戶籍,到時候,就算嫁到別的人家,也難免會受到欺負,爲奴爲婢算是輕的,遇到變態的人,恐怕她們連性命都不保,到時候豈不是剛脫離了狼窩,又入虎穴?
柳初顏心裡不是滋味,這麼好的女人居然會做軍妓,身不由己。
她的心中一直對這個世界都是感恩的,想到自己剛來這裡的時候,無依無靠,很多地方都是李大娘幫村的自己。
後來遇到了羅紫,與其說是自己救了羅紫,不如說羅紫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多了一份對親情的期盼,所以,她心中對這些女人還是有諸多的不忍,多半的還是一種對社會的報恩心理。
女人的命總是比紙還薄。
柳初顏嘆了一口氣,望着天邊那能升起的太陽,卻沒有絲毫的陽光可以照進她們的心底,要解救她們,只能讓她們自己選擇:“既然想要歸順於我,就拿出誠意來。”
貓奴和綾羅相互對視一眼,誠意?她們現在身無分文,有的姿色,已經被人糟踐空了身子,唯一的就是雙手的勞動力了。
於是兩人都願意簽下賣身契。
其他的人願意去鄉下找個人家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柳初顏也不爲難他們,給了他們一些盤纏,讓她們先走了。
柳初顏對留下來的人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果今後,你們想離開,可隨時找我,我隨時讓你們自由。”
兩人大喜,對視了一眼,連忙對柳初顏道謝。
可是,柳初顏又說了一句:“前提是,沒有做違法之事的情況下。”
柳初顏把兩份賣身契塞到了男人的手裡,然後,輕輕地鬆了一口氣,狡黠地對他一笑,:“未央,剩下的交給你了。”
馬蹄的最後,還站着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她雙眼無神,舉目眺望遠方,明明是看的景色,其實,她的眼睛裡全是空洞。
柳初顏這次出來的主要任務就是找到她,當初曹陽讓自己給她送信,也是想讓她過得好好的,不要因爲他的死有諸多的牽掛,現在看到她這樣子,柳初顏的心也有些不是滋味。
柳初顏和周念站在一起,望着天邊藍得透明的顏色,明明乾淨得一塌糊塗,可是,周念總覺得那樣的藍,離自己太遙遠,那樣的乾淨,好像一去不復返。
就好像那個男人,雁過留痕,柳姑娘說他重新再娶了,周念苦笑,難道自己真的在他心中就沒有一點痕跡嗎?
手心握着一枚木簪,尖銳的簪頭刺進了手心,讓周唸的心也跟着痛起來。
周唸的魂魄稍稍迴歸身體,喃喃道:“現在你總可以告訴我,曹陽在哪裡了吧?”
絕對不會相信那個男人,是這樣的。
柳初顏眼中更多的是慌亂,怎麼辦?她不能還給她一個活蹦亂跳的曹陽,那個男人,全身是血的倒在自己的面前,求着自己來見她一面,現在,曹陽恐怕僅僅只是一抔黃土。
不願意在敷衍,柳初顏也用惋惜的語氣:“哎……你們註定有緣無份,何必再——”
“我逃出來的那年,懷了他的骨肉!”說這話的時候,周念儘量保持着心緒的平靜,那些陳年往事,已經被她封存在心中,現在又翻出來看,完全就是,把傷口上又再撒一些鹽。
柳初顏只覺得晴空霹靂,掉下了一個炸雷,把自己的裡外都雷得外焦裡嫩。
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會對那個男人,更加的死心塌地。
周念絮絮叨叨地說:“爲了平安生下這個孩子,我吃盡了多少苦,經歷了多少流離顛沛。”掏出手絹,眼睛裡流出來的都是苦澀的淚水,這些事情就好像發生在昨天,根本就讓人沒辦法忘記。
“你跟我說有緣無份?我與他的故事,你一概不清楚,我的曹郎並非是你口中說的那種始亂終棄之人!”
說到後來,周唸的喉嚨就像是針扎般難受,她說每一個字,都像是在跳刀尖上的舞蹈,他們的愛情絕美,怎麼可能是那樣破碎不堪的夢呢?
想到這裡,周念深吸一口氣,嘴脣一碰,肯定道:“所以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在說謊!”
啊……演技不到家。柳初顏有些被人揭穿的尷尬,奶奶個腿,這個曹陽,也不把事情說清楚,搞的自己就像是拐賣婦女的人販子似的,把人家男人說的絕情到底,然後再把女人……額……自己救了她,還算是一個好人。
周念步步緊逼,眼眸中就像淬上了一層寒冰:“說,你爲什麼要騙我?”
“你一定要此番咄咄逼人嗎?”柳初顏嘴角抽搐了兩下,有些爲難。
周唸的性子從小很烈,經過了那麼多的變故,現在更加的把自己磨成了針尖似的人,敏感多疑。
“我只想聽實話,他到底去了哪裡!我得找着他,然後帶他去看我們的孩子,你知不知道?”
柳初顏垂頭喪氣,好吧,編故事說謊話從來都不是她的拿手好戲,特別是面對這樣苦情的女人,她只能說:“我知道。”
周念好像看到了一絲幸福的曙光,她衝上前,雙手抓住柳初顏的手臂,急切道:“那他到底在哪?”
柳初顏很希望不是自己的聲音在說話,可是,她沒有選擇:“他死了。”
當善意的謊言被拆穿,真相赤裸裸的**在她面前時,沒有什麼比這三個簡單的字更殘忍。
周念扣住柳初顏手臂的指頭猛然加大了力氣,柳初顏感到一陣揪痛,可是這些都是她該承擔的,曹陽的死,多少也有她的責任。
“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周念感覺自己的天地都塌陷了,絕對的不可置信。
柳初顏回抓她的手臂,憤怒中帶着愧然:“我說,他死了!你明不明白!他死了!在幾個月前就已經死了。”
周念雙手捂住耳朵,連連後退,狂躁地吼道:“騙我,你又在騙我!”
柳初顏眼皮微微下拉,剛剛不是那麼有自信能面對這個結果嗎?還是那麼的脆弱,爲什麼要準根究底呢?
她只能對周念說出四個字:“自欺欺人。”
周念不停的搖着頭,嘴裡絮絮叨叨唸的都是柳初顏騙人!
柳初顏反過來,雙目噴火,不知道是氣自己,還是在氣周念,她一步步緊逼,反問道:“他如果沒有死,那他自己爲什麼不來找你?”
柳初顏抓住周唸的雙手,靈動的眼中都是深深的痛楚:“如果他沒有死,爲何託我信物,找你帶話?我與他的交情並沒有那麼深!但這是他臨終之前交代的,我拒絕不了。”
那個噩夢跟着自己很久,每當夜晚閉上眼睛的時候,她都能看到曹陽,全身血淋淋的胸口插着弓箭,流着血紅的淚,來問自己:“你到底有沒有找到周念?”
有時候活着比死了還痛苦。
生了的人一了百了,魂魄歸於天地,身心一片寧靜,可是,活着的人卻要揹負他們的痛苦,揹負他們的希望,揹負他們的職責。
柳初顏想到那個溫潤儒雅的男人,明明是一個窮兇極惡的山賊,卻像一個書生一樣,臉上總是掛着溫和的笑,在危險來臨的時候,他勇敢地推開了自己,把活下去的機會,給了自己,滿身滿地的鮮血,紅了自己的世界。
“他死了,山寨被圍剿,刀劍無眼,曹陽早已死於兵刃之下!”柳初顏的聲音透着空無,想到他死的原因。
周念默默流淚,很安靜,他能夠想象,一個大男人,全身都是傷口,最後可能連屍首都找不到。
柳初顏邁開腿,想要離開,這個噩耗很難讓人接受,可是,周念必須要堅強,她的人生還很長,必須要從這個噩耗中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