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章
真相(三)
此刻那個沒有指望的阿壯正癡癡呆呆的坐在柴草堆上,油膩的頭髮像是破碎的抹布,迎風亂舞。
他時而望天,指着鳥,露出森然的黃牙。如果沒有鳥,就安安靜靜的抱着雙膝,眼睛定定的望着遠處的白楊樹,或者透過樹又看到更遠更空的地方。
太陽正毒,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熱氣,身上卻散發着酸腐的臭味。花無似乎對這股氣息十分厭惡,竟屏住呼吸退開幾步。
柳初顏卻慢慢朝天挪動幾步,生怕驚嚇到這個脆弱的靈魂。
兩人的距離還有半米的時候,阿壯似乎是被生人的氣息所刺激,睜大着佈滿血絲的眼睛,用屁股挪動着後退,直到把自己縮在了牆根的角落,雙手抱着頭,全身在瑟瑟發抖。
柳初顏伸出的手僵在空中,其實她多少會被阿壯的行爲舉止而影響,不過眨眼間就恢復鎮定,只聽她柔聲道:“阿壯,別害怕。”
阿壯依然渾身抖得跟發抖得落湯雞一般,柳初顏嘗試着蹲下來,儘量把聲音甜柔得跟哄幼兒睡覺的老師般溫暖,安撫了半天,阿壯終於偷偷的擡起一隻眼睛,只偷看一眼就迅速的埋下頭。
柳初顏再接再厲,聲音像是蒲公英的絨毛般飄逸:“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阿壯再次擡頭,這次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滿臉黑色的污泥顯得他的眼白分外透白。只見柳初顏攤開雙手,調皮的抓了幾下,然後握起拳頭空中揮舞,再次攤開時,手中已經出現了幾顆熟透的李子。
她見對方露出絲好奇,循循善誘:“來,阿壯,給你吃。”
阿壯擡起頭,偏着腦袋懵懂的看着她,雙手卻插進自己懷中,一副堅決不拿,你想害我的樣子。
柳初顏很有耐心,撐着微笑由他看,就在她的手都快痠痛難耐之時,霎那閃電之間,阿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李子就往嘴裡塞,同時,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依舊戒備着她。花無倒是勾起嘴角,這女人的花樣可真多,連傻子都上當。在他的眼裡,這可不是一隻純白無害的白兔,而是一隻狡猾奸詐的狐狸。
柳初顏又和阿壯做了好幾個孩童玩耍的小遊戲,直到對方已經完全消除戒備之時。她才循環誘惑道:“阿壯,你能否告訴我,前幾日晚上……”
阿壯剛聽到“前幾日晚上”幾字臉色突變,原本天真無邪的笑臉變得跟見了鬼一般的慘白。
“走開!不要害我,不要害我,我什麼不知道啊,走開啊,走開啊!”他雙手抱頭,一邊往牆邊後擠一邊大嚷。
柳初顏被這突如其來的行爲嚇了一跳,身體重心不穩而往後傾,眼看就要摔倒,就在她以爲自己的屁股要開花大吉的時候,舒軟輕綿的感覺從身後傳來。
柳初顏有一絲慶幸,等她轉過頭卻頓時傻了眼,只見花無以一種奇特的姿勢斜躺在她的身下,顯然岔了氣。她吐了吐舌頭,尷尬的把花無扶起來。忍着笑給花無拍了半天背,發現他並沒有大礙,繼續轉過身,與那阿壯溝通。
“阿壯,別害怕,我是來幫你的。”
阿壯的情緒隨即慢慢冷靜下來,他好奇的望着柳初顏。柳初顏慢慢給他擺着手,示意她沒有惡意,溫柔道:“我是來幫你趕跑想害你的人,你別怕。”
阿壯見她要靠近,又開始揮舞着雙手,言語中帶有極大部分的顫抖:“你,你騙人!你們都要害我,走開!阿母,阿母!”
“阿壯,我是你阿母請來幫你的。”
阿壯聽到阿母兩字,霎時喘息着閉嘴,眼神中逐漸透出幾分信任。柳初顏見狀,笑得更像是冬日的暖陽:“你願意相信我嗎?”
阿壯看到眼前之人的笑容,彷彿壞人都不是這樣笑的,他頓時疑惑道: “你,你沒騙我,沒騙我,真……真的嗎?”
“誰想害你,你說出來,我們才能護你周全,保你平安。”
阿壯仰面望了一下天空,思索了半天,還是搖搖頭:“不……不能說,會被殺……被殺……”柳初顏又朝天挪動幾步,小心把手伸過去,像拍着花無的背一般溫柔拍着他的背,讓他的情緒平衡。
她舉起一隻手,做了一個喝水的動作,示意花無快去。花無怒火中燒,本大爺是什麼人,這臭丫頭竟敢使喚他?雖不情願,但也是出去倒了碗涼水。
柳初顏有一搭沒一搭和阿壯聊着小時候開心的事,不一會,就感受到他語氣的輕快。
“來,阿壯,喝口水。”阿壯就像是小孩子展示他有多少玩具一般,驕傲開心的聊了半天,這時也感覺口乾舌燥,接過水後竟一氣喝光。他轉頭望着柳初顏,偷偷前後望一遍,這才小聲的靠在柳初顏耳邊: “那個人,要殺我!”
柳初顏沒料到他的思維跳躍這麼大,兩人剛剛好像在溪水對面說話,眨眼之間,就隔出了一條寬闊的江海。
心智不全的人果然都是要靠哄的啊……
“那個人是誰呢?阿壯別怕,大膽的說。”她學着阿壯小聲反問。
阿壯的身子又開始哆嗦,本來潤紅的脣也瞬間變得紫色,他聲音裡全是寒意:“那個穿紅色衣服的男人要殺我,殺我……”
柳初顏只感覺晴天一霹靂,心中震驚的情緒排山倒海的襲來。
穿紅衣服的明明是一個女子,即使昨晚光線不好,她也清晰的看到半邊面具下那秀氣白皙的下頜,如今怎就變成男的了?
再回頭望了一眼花無,他的臉上也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深思。但一個心智不全的人,說的話能有幾分可信度?
“看清楚他的樣子了嗎?”柳初顏繼續追問。
誰知阿壯突發像脫繮的野馬,一下就抱着頭衝了出去,雙手捂着臉大叫道: “血,都是血……看,看不見……”
兩人反應過來立即追上去,最後在阿壯的房中裡發現了他,明確說只見到一牀發抖的被子,被子裡還嗡嗡出來悶聲: “你們都走開,走開了,不要再煩我了。”
這趟北郊之行沒有白費力氣,至少見到了心智不全又瘋瘋癲癲的阿壯。
兇手可能是個男人,這個線索讓本來就煩亂的麻團又更加混亂,顯得十分撲朔迷離。
兩人回到客棧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商量半日,還是覺得那個澤天很是可疑。李府已經貼上了封條,不管是活着的衆奴僕還是死了的李員外夫婦,一夜之間都消失的乾乾淨淨。
柳初顏打算夜探李府,看看能否尋得一些蛛絲馬跡,花無哼哼幾聲,最後發現他的反對意見根本起不到效果,於是就半推半就被拉去當人肉梯子。
血月如鉤,閃着最犀利的光芒,白慘慘的灑滿了整個院子,讓那些黑黢黢的屋子變得更加陰森恐怖。
柳初顏不住的搓着雙臂上的雞皮疙瘩,一間屋子一件屋子找,終於在繞了半天后找到了一處後門,門上掛着一把鎖,還有“僕役房”的牌子。
有鎖沒有鑰匙,柳初顏拔下一枝銀簪子,學着神偷們在鎖孔裡搗鼓,花無嫌她麻煩,直接粗暴的一腳踹上去,門是開了,但門板也斷了。
僕役房中沒有牀,只有硬石壘砌的長長一條通鋪,通鋪上是黃舊的木板,木板上疊着八牀硬邦邦的被子。
被子有些潮臭味,柳初顏捏着鼻子湊近牆頭望去,才知道那些模糊的牌子上寫着的是每一個人的名字。
藉着如豆般大小的燭火,兩人找到了詹澤天的牀鋪。牀鋪與別人沒什麼兩樣,只是被子是陽光的乾燥兒味。
柳初顏心中讚賞,男人愛潔淨也是一個優點,然後鄙夷的望了一眼花無,探出鼻子在他身上仔細嗅了一圈,嫌棄的摸摸鼻子,都是酒味。
花無挑起下巴,挺起胸脯,就像一隻炫耀的雄雞,就差搖擺着尾巴炫耀他華麗的羽毛。柳初顏無奈,忍無可忍的翻了個白眼,然後做了一個嘔吐的動作,氣得花無牙根癢癢。
逗樂了半天,兩人的目光紛紛落到枕頭下面的一角,那裡冒出來一小截黃色的紙張。
柳初顏覺得今天不負此行,因爲畫卷慢慢被打開,映入眼簾的卻是如她心中所想,這畫中,確實是一位女子。
畫卷裡的女人端莊素雅,長長的黑髮簡單挽在腦後,上面挽着一支蝴蝶木釵;女子肌膚很白皙,彷彿都不屬於人們正常的白,有些像草木上的銀霜,只是那黑漆漆的大眼睛除了有些稚氣,還帶着某種說不出的蠱惑魅力。
兩人的視線緩緩擡起,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驚駭,這個女人他們見過,如果把木釵換成金釵,同樣的蝴蝶造型,就是昨晚遇到的雙兒姑娘!
畫卷的紙張都有些泛白,柳初顏感覺自己的手已經降到零下冰點,視線掃過之處,有些顏料的地方都變得模糊暈染,顯然是佈滿的淚漬。可見詹澤天經常撫摸憑弔,曾多少個日夜睹物思人,黯然淚傷。
原來她們早就認識!
一陣陰風吹來,涼颼颼的寒意直逼腦門,兩人的頭上卻驚出了細密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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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察覺身後有人,柳初顏與花無同時轉過頭,只見眼前的來人銀輝披身,寒風捲裙,隱隱還可以見到淺黃色衣裙上血紅的花紋。詭異的半變面具下,斜翹的脣帶着時有時無的冷笑,黑洞洞的眼孔裡都是兇狠的殺意。
“是你!”昨晚遇上的那隻“女鬼”!柳初顏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面具下的紅脣緩緩張開,像是嗜血的女屍,聲音陰冷而稚氣:“你們,通通都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