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章 我願與君絕(一)
柳初顏感覺身軀一震,她伸出一隻顫抖的手接過。看來眼前之人已經存了和山寨共存亡的死志向。
這絹帕是嫩粉色,可見是女子所用,大概那個叫周唸的姑娘是他的愛人吧,現在他釜底抽薪,寧願那女子恨他,也不想她和他死在一起。
世上最可悲的就是有情人不能在一起。
她很想問爲什麼他不逃走?這個念頭剛一閃,柳初顏就覺得十分可笑。那麼大的家族就剩下姐弟倆,如果曹月月有事兒,他還能獨善其身嗎?
一切註定了結局。
“好。”
她都不知道是從哪裡擠出這樣一個字,細細想來,就算她不知道景未央的全盤計劃,可是整件事兒一開始就很蹊蹺,可是她還是選擇幫助景未央隱瞞下來,所以這個山寨的滅亡多少也有自己的責任。
所謂螳臂當車,她只是來自異世的一縷幽魂,自問沒有那個能力能夠扭轉局面,至少能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相信我!我一定會幫你把這個交到她手裡!”
曹陽拍拍她的肩膀,提起劍,臉上瞬間揮去了那些哀慼之色,急切道: “跟我來,我送你離開!”他走到大廳的一處不起眼的角落,在散落的一些石頭上隨便挑了一個,然後單腳踩上去。
轟隆隆——
細碎的石灰和塵土從頭上的縫隙處掉下來,柳初顏的身子一陣搖晃,好不容易扶住了一塊兒石柱,手臂上突然多了一隻手。
“快!跟我來!”曹陽的聲音剛在耳邊響起,柳初顏的世界就是一片黑暗。
原來她被他拖入了一個山洞,他們的身影剛閃進去,那山洞上的石門就立即關上,嚴絲合縫的和原來一模一樣。
鼻息間都是乾燥的塵土味道,柳初顏不敢大口喘氣,周圍都是壓抑的黑暗,偶爾還能摸到一些溼潤的軟綿綿的東西,猜想是苔蘚。
憑着感覺,柳初顏覺得他們應該是在一條隱秘的過道,這個過道很粗糙,只能容人爬着行走,時不時的她的頭還很疼,上面的岩石跟本就沒有打磨過。
曹陽應該一直在前面,因爲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汗味兒,這讓她心中稍安一些。
頭頂上火辣辣的疼,還有不舒服的**流下來,柳初顏苦笑,她也不知道腦袋上有幾個大包了,鼻息間都是血腥的味道。
爬呀爬呀,她在黑暗中就是瞎子一個,夜盲症傷不起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眼睛一疼,隱約看到不遠處有些微光。柳初顏鬆了好大一口氣。
終於他們爬了出洞,然後在山洞的大道里空間就大了起來,曹陽先走,掀開了畫簾子。
柳初顏覺得很熟悉,忽地想起來,那畫簾子可不就是客棧櫃檯旁邊的,環顧四周,空氣中還有些油泥味,這還真是客棧大廳。
曹陽拿了兩串銅板塞到她手中,指着遠處的小路吩咐道:“出了客棧,往南走七十里,就能看見小鎮。”
柳初顏點頭,她留下來也沒有多大用,至少帶走了他的精神寄託,也能給那個翹首期盼的姑娘一個交代。
這一別,可能永遠都不能再相見。
“你保重!”柳初顏面色凝重。
曹陽臉色緩和,漸漸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好像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溫和如光。他向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快點離開。
柳初顏回頭再望了他一眼,然後把牙一咬,就朝已經殘缺的木門走去。
忽然,一個破空的風聲急切響起,柳初顏只覺得身體猛的一倒,曹陽已經推開了她,一支箭嗖的飛了進來。
柳初顏的臉唰的一下全白了,摸摸已經破了的手臂,再看看還在顫動的箭尾,那個方向剛剛就在她心臟的位置。
嗖嗖嗖——那隻箭只是探路的前哨,剛剛的驚動顯然被對方聽到了,然後就是不客氣的一陣箭雨。
“小心!”曹陽大叫,一邊拔劍揮斬箭雨,一邊拉着她躲避。
噗的一聲悶響,有什麼東西插入了皮肉之中,柳初顏驚呼: “二當家——”
曹陽半仰着,那幾只箭尾全部釘在了他的肚子上,袍子上頓時黑紅一片。
“二當家……你怎麼樣……讓我看看……”
“沒事……”
門外一個尖細的女聲,帶着傲氣的得意:“哼,我就知道這間客棧裡有古怪。”
不一會兒,那扇已經面目可非的破門終於完成了最後的使命,嘩啦一聲倒下去,上面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好像是刺蝟的背。
一雙光亮的小鹿靴映入眼底,柳初顏的一雙血目擡起來,只見綠色金邊薄紗裙,然後是高聳的酥胸和修長的脖頸,只是那原本秀氣的臉蛋上帶着些猙獰的興奮。
她的身後跟着一羣進退有度的官兵,手上挽着的長弓發出嗜血的光芒。
曹陽和她剛好退到了櫃檯的位置,他回過頭,像一隻老母雞般護着柳初顏:“你回去,我來善後。”
柳初顏感覺自己的雙眼蒙上了水霧,她不停的搖頭:“你會死的——”
曹陽白如宣紙的臉上微笑着,語氣卻是不容抗拒的決絕:“一個人死總比兩個人死要好,快逃!我來拖延時間。”
柳初顏握緊的拳頭骨頭髮白,刀鋒般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手心之中,那尖銳的疼痛一定不及曹陽的萬分之一。
他們只是萍水相逢,相處的時間加起來都不到一天,可是他卻用他的命,換了她的命。
柳初顏定定的望着他,那定定的眼神中都是漆黑的期盼,是的,現在兩個人死都沒有什麼意義,他還有沒有完成的心願,那個翹首以盼的姑娘還在千里之外等着這個快要死的愛人。
“保重——”
她低低沉重的說完,然後翻身爬起來,笑着爬起來。她的半邊臉已經沾滿了血液,看來就像是淒厲的女鬼,那笑容陰森恐怖。
官兵和進來的女子都不自覺望後退一步。
就在這個時候,柳初顏朝門外大叫了一聲:“景未央!”
所有的人慌亂之中都好奇的回頭望去,只見外面空空如也,只有獵獵搖晃的荒草。
再次回頭,哪裡還有柳初顏的影子?
柳初顏鑽回了畫簾,死命的奔跑着,跑到密道之前就鑽進去,一直往回爬爬爬。
她一路磕磕碰碰,但是她毫不在乎,他的寄託,在自己身上……
爬回了山洞,柳初顏跑過大廳,被眼前的景象所驚呆,山洞內,橫屍遍野,血流成河,大都都是袒露着黝黑的手臂,臉部輪廓粗狂的山賊。
他們有的被砍掉了手臂,有的削掉了腦袋,還有的直接從腰部斬斷了身子,上半身還和官兵扭打在一起,下半身卻凌亂的倒在幾步之外……
那個綁架了她的山賊頭頭,此時也冰冷的躺在地上,雙眼圓瞪,嘴巴大張,露出了森然黃黑的牙齒。
她想到了剛來的時候,那個小娃娃就像小蘿蔔頭般跑過來,虎頭虎腦的叫他爹。
還有那個胖山賊,一直心心念念都要娶個媳婦,那瘦嘍爬在地上看不到猙獰的臉,只是一雙手死死的掐住了官兵的脖子。
一夕之間,這些人全部死了。那個小娃娃不在這裡,要是他還活着,知道自己爹爹死了,會是什麼感想?
視覺上的衝擊讓她透不過氣,自古官與賊勢不兩立,可是真的眼見這些血淋淋的現實,還是讓她這個局外人感覺到刺骨的寒涼。難道真的沒有一個折中的辦法?
她不相信那些憂國憂民的高層沒有辦法,只是不願意去想,只是爲了那些可能的禍患,就要趕盡殺絕。
柳初顏摸到懷中的絹帕,還帶着她的體溫,可是她一點都感覺不到溫暖。
二當家估計活不成了,他的五臟六腑都被刺穿了,只能快點找到包袱速速下山。
她想起昨天石安竹帶她走的哪條密道,另一條路可能是下山的出路。
殿外又是不舒服的叫嚷,柳初顏心中警鈴大作,忙找到一塊石縫躲起來。
微弱的光縫中,她看到一身新衣的曹月月,揹着她一步一步退進來,而那個呼風喚雨的景大少,脖子上正橫着一把鋒利的匕首,跟着她一起退進來。
“你們再過來,我就殺了他!”
隨後是一羣烏壓壓的官兵,爲首的一個獨眼強悍,柳初顏也認識,是鷹眼。
他的旁邊還有一個長髮的男子,衣袍華麗,神態帶着高貴,只不過景未央的高貴透着生人勿近的冷,他的高貴卻是招蜂引蝶的妖。
石安竹那個混世魔王死哪去了?爲什麼從頭到尾都沒見到他,難道他也被——
柳初顏心裡一抽,她不願意去想那樣慘烈的事。
那妖孽美男聲音像是滑過最亮麗的絲綢,對着曹月月道:“哦?你果真捨得殺了他嗎?”妖孽美男一步步的緩緩向前走着,絲毫不畏懼她。
曹月月歇斯底里的吼叫道:“站住!給我站住!你們這些騙子。”她把臉湊上景未央的耳朵,帶着毀天滅地的愛恨,含淚道:“爲什麼連你也要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