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怡被宇兒的眼神瞧得心痛,她微笑着,努力釋放出自己最大的善意。
宇兒淚珠滾落下來,摔在桌子上的,抖動的小肩膀又低下頭。這只是個四五歲的孩子啊,本該天真爛漫在父母懷裡撒嬌的年紀卻受到這樣的磨難,店裡鴉雀無聲,都摒住呼吸瞧着這小婦人要如何處理。
“你賣了多少銀子?”藍怡猛然問道,眼神冷冷地看着二瘸子。
“八兩!”二瘸子下意識回答,四周響起驚訝的抽氣聲,看來這價錢已經不低了。
二瘸子懊惱自己嘴快,狠狠地跺了一下腳。他跟自家婆娘說是賣五兩,本打算昧下三兩還這幾日的賭債。
現在已經坐實了二瘸子賣侄子的事情,藍怡便緊逼着問到:“若我去官府告你不恤養幼侄、逼良爲賤,你可知自己是何下場?”
二瘸子見事已敗露,心裡慌張,鼠目圓睜帶着血絲地瞪着藍怡:“我可是他親二叔,怎會害他!你個小娘們知道什麼,衙門是你家開的不成,想告就告麼,進去了保管先扒你兩層皮!”
擱下狠話,他一把拉起宇兒就要出去,宇兒不防,被他拉的險些摔倒。
這時春草站起來,抱着孩子走到藍怡身邊,罵道:“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自己做了這等下做事,還敢滿口胡言!這位夫人乃梅縣縣丞米大人的妹妹,豈容你胡言亂語!”
春草年紀雖小,但畢竟出身大戶人家,見過的世面自然不少,罵起人來也是氣勢十足。
六子備好馬車,進客棧見藍怡春草與一個農夫怒目而視,他氣勢洶洶地走到藍怡身後,掃了一眼對面的二瘸子,春草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兩句。
六子聽了,恭敬地給藍怡彎腰行禮問道:“夫人,小人已備好馬車,咱們隨時可啓程。這等小事不勞夫人動手,小人這就進城去夏府將夏管家叫來?”
說完,他又瞪了二瘸子一眼,一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別人的神情。
二瘸子下意識地放開宇兒的胳膊,臉上的皮肉抖了抖,換上一副討好的笑容。梅縣在哪裡他不知道,這縣丞是僅次於知縣的大官他是知道的,夏府乃是黃縣數一數二的大戶,他也得罪不起,這等人家要辦了他,和碾死只螞蟻差不多。
“夫人,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小人這一回吧。”二瘸子塌腰屈膝,呲着黃板牙討好地望着藍怡和六子,後悔今日出門沒看好時辰,碰到這一行人。
藍怡沒有理他,伸手輕輕拉過宇兒的手,取出帕子給他擦眼淚鼻涕。
宇兒偏頭躲開,或許是感覺到藍怡的善意,他並未將手掙脫。寶寶吃着小手,望着宇兒呵呵直笑,打破了整個嚴肅的氣氛。
六子掃了一眼二瘸子:“夫人,您看這廝如何料理?”
藍怡暗歎這權勢果真好用,連六子和春草這兩個家奴都比她端出來的架勢強很多,她並未打算將二瘸子告官。就算告了,宇兒這孩子又能如何,還不是接着被虐待?
“五兩,這孩子我要了。你寫下斷親文書,自此以後這孩子與你再無任何關係,我便饒了你這一次。”
二瘸子正哆嗦着,聽到藍怡的話一愣,雖說五兩銀子少了些,但卻比挨板子好多了。
“夫人真是活菩薩啊,宇兒跟着您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只是,小的不識字……”
“少說廢話!將這孩子的戶籍拿過來。”六子瞪了他一眼,他現在已經猜到是什麼情況,既然這瘸子是要賣孩子,戶籍是肯定帶在身上的。
二瘸子諾諾地取出一頁戶籍,雙手遞給六子。藍怡又請店家執筆,自己口述,寫了一份斷親文書,宇兒和二瘸子都按了手印。自此宇兒與二瘸子便沒了關係。
二瘸子得了銀子便趕緊溜走了,藍怡擡頭示意六子跟着。
宇兒動動腳想跟着二瘸子走,藍怡伸手把他拉住。她低頭看看宇兒破舊的衣服和露着腳趾的草鞋,皺皺眉,自己身邊沒有適合宇兒穿的衣服。
取出一串銅錢遞給春草,藍怡接過她懷裡的寶寶吩咐道:“春草,你去替宇兒買身衣服和鞋子。店家,麻煩你準備兩桶熱水送到客房來。”
春草高興地點頭,摸摸宇兒的頭便快步走出去。
在客棧裡吃飯的人此時又開始竊竊私語,藍怡也懶得理,她帶着兩個孩子回到後院的客房。
讓宇兒坐在牀上,藍怡抱着寶寶蹲在他面前,輕輕對他說,“宇兒,我是藍怡,這是寶寶,以後我們三個就一起生活了。你待會兒洗洗澡,會舒服些,身上的傷口不要搓揉,小心發炎。”
一個羊是趕,兩個羊也是放,既然收了寶寶,再收下宇兒也未嘗不可。藍怡心底暗歎,她自認不是什麼好人,但對宇兒這孩子,她還真的是狠不下心不管。
宇兒輕輕地點點頭,抽抽鼻涕不敢動。他年紀小,生活環境卻使他學會了察言觀色,他知道藍怡是好人,爹爹說好人都喜歡乖孩子,所以他要聽話。
店家送來熱水,看藍怡帶孩子不方便,熱情地幫忙兌好溫度,還多拿了個木盆過來。
藍怡拉着宇兒走到浴桶邊,問他可要幫忙,宇兒輕輕搖頭,藍怡便把小凳子放在浴桶邊,告訴他脫了衣服踩着小凳子進去,莫摔了,便退出屏風,坐在凳子上哄着寶寶玩。
春草買來一身半新棉布的衣裳共一雙麻鞋,還帶了兩個香噴噴的肉餅,說宇兒定沒吃多少東西。
“春草妹妹,今日多虧了你。若不是你和六子,我肯定鎮不住那二瘸子。”藍怡真誠地說道,春草是夏婉的貼身丫鬟,自己這般指使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春草趕緊搖頭,她深深萬福,語氣中滿是敬服:“都是奴婢應該做的,您讓奴婢佩服得緊,當時奴婢就不敢站出來爲宇兒爭一爭,只自己在那生悶氣。宇兒這孩子能跟着您,也是他修來的福氣。”
春草覺得二瘸子這句話說對了,這一路上藍怡的行事做派她看的清楚,也知道藍怡是有能耐的,宇兒跟着她定是餓不着的。春草當時也想救下宇兒,可是她一個小丫鬟,自己都不是自由身,救了宇兒又能如何安置他?
屏風後的宇兒此時洗完澡,踩着小凳子出了浴桶。春草聽到趕緊將衣服和鞋子帶到屏風後,手腳利索地給宇兒換上,拉着他出來。
宇兒雖然還緊張地繃着小臉,但眼底的愉悅和淚光是擋不住的。腳底的鞋子和身上的衣服暖和舒適,沒有破洞,也沒有補丁,他過年都不曾穿過這麼這麼好的衣服。
春草笑着給他擦乾頭髮,利落地將頭髮平梳分到兩側,挽成兩個小包包以絲線束扎。然後假裝沒有看到他的傷痕,將他上下打量一番。
“咱們宇兒長得真是好看,像觀音菩薩身邊的金童呢,一看就是有福氣的。”
宇兒有些不好意思,原本病黃的小臉此時紅撲撲的,讓人忍不住想試試能否掐出水來。
春桃伸手捏捏他的小臉:“姐姐買了肉餅,宇兒嚐嚐好吃麼?”
春草打開油紙,白麪夾着燉肉的餅子飄出香味,遞到宇兒面前。
宇兒擡頭看藍怡,藍怡笑着點頭,他才伸手接過肉餅,大口地吃起來。
春草趕緊給他倒水,十二三的小丫頭倒比藍怡還像個母親,藍怡搖頭笑笑,暗想六子也是有福氣的。
宇兒吃下一個肉餅便不吃了,藍怡和他商量着是否要去父母墳上祭拜一下再走,宇兒用力點頭。
這幾日他也曉得爹爹不是睡着了,而是死了再也醒不過來,就一直睡在土裡,宇兒很想爹爹。